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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检察官们穿的服装，跟部队的差不多，每次我们外出办案，总会有人问：“你们是武装部的吧?” 那个年代，当地的一些村民，承包土地搞农牧业养殖时，经常稍带着就近开辟一些耕地出来，并且往往是有意无意地逐年向外扩展，长此以往，就引起了当地农牧业管理部门的不安，并且开始着手治理。 盛夏时节，玉米长得老高了，但可惜它们生长在“违法开垦”的土地上，“草原监理站”会同当地的乡政府，决定强制耙毁这些庄稼，以求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效果。 此前，他们已料想到土地的耕种者肯定会进行阻拦，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村治保主任等人员到场维护秩序、保证安全。 耙毁庄稼的“凶器”，是一种叫作“圆盘耙”的农业机械，耙片是一种凹面的圆盘，多个这样的圆盘受到拖拉机的牵引向前滚动时，一边滚动一边将其刃口切入土中，切断庄稼的根部，并且把周边的泥土带到一定高度后翻转下落，真正对庄稼起到斩草除根的效果。 果然，这家的女主人哭喊着趴到了“圆盘耙”的铁架子上，在她的眼里，玉米长到了这么高、长势又这么好，像一片绿色的士兵方阵!这可都是她们全家顶着烈日、“一个汗珠摔八瓣儿”换来的，哪能说耙就耙呢?! 但是，现场的总指挥则完全是一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坚毅神色，完全不考虑“圆盘耙”上还趴着一个人呢!他厉声下令“启动!”拖拉机手既不敢违抗命令，又不敢真的启动机械以免把趴在上面的那位女主人轧伤甚至是轧死，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试探着往前开了一下、随即立刻刹车，随着“圆盘耙”的猛然往前一蹿，女主人也“嗷”地喊了一声，滚落到了圆盘之间的空隙里…… 然而，女主人的两个儿子却觉得母亲肯定是被轧死了，他们发疯似地一个抄起斧子、一个抄起镰刀，并且一刀就把总指挥的脖颈给砍开了!现场的人们，包括警察和治保主任也都四散逃离，但不知是村主任跑得慢、还是他引发的仇恨最多，他很快被追上了、并且头部遭到了斧子的重击! 玉米一棵没倒，两个人却永远地倒下了，女主人从圆盘的空隙里试探着挪动身子，慢慢地站起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家庭已经陷入一场无可挽回的弥天大祸! 由于总指挥被砍后，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人们四散逃命，没有人能清楚地说出是谁杀死的村主任。所以不得不在女主人的两个儿子归案后，才能最大程度地还原现场、分清责任。 案发后的第三天，设卡堵截的警察们抓住了小哥俩儿。 哥哥已经成家、而且已经有了孩子，在接受讯问过程中，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弟弟尚未成家、而且正处于法律自学考试的学习阶段，他很快承认了两个人都是他杀死的。 预审人员不甘心，继续深入询问细节，问他的哥哥：“你弟弟用镰刀砍完现场总指挥后，你在做什么?” 答：“我的鞋带儿开了，我就把斧子放在地上，用两只手系鞋带儿，这时我弟弟跑过来，拿起斧子就去追村主任……等我系好鞋带儿后，村主任已经倒在地上了!” 预审人员紧接着又跟弟弟核实这一情节，弟弟所述与哥哥完全一致。预审人员继续问：“为什么要砍总指挥和村主任?”答：“因为我觉得我母亲被圆盘耙给轧死了，顿时我就红了眼，谁指挥的我就砍谁，另外，由于这些人都是村主任领来的，我就又追上村主任接着砍!” 这起案件，我介入的不是批捕环节，也不是公诉环节。而是在这哥俩儿中的弟弟被执行死刑后、调查相关公职人员是否存在滥用职权的行为。在去他家调取证言时，正是早春时节，透过房子的小小的后窗，可以看到屋后的一座黄土堆成的新坟，屋内的书架上，还相对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已经蒙上了厚厚灰尘的法律自学考试教材。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卷宗里的照片：左边那张是站着拍摄的，眼神茫然而平静，双臂被绳子绑缚于身后。右边那张是躺着拍摄的，弹孔由胸部穿透…… 离开他家时，朴实的女主人往我们的手里塞了几枚刚煮熟的鸡蛋，说：“也没什么招待你们的!这些鸡蛋你们路上吃吧!” 握着温热的、曾经也是有生命(力)的鸡蛋，我的鼻子忽然一酸：“即便是在动物界，也一直是“母子情深”啊!鸡妈妈尚且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奋不顾身地与老鹰拼命，以此反观，当亲眼目睹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哪个孩子又会袖手旁观呢?然而，在这起案件中，孩子的生命，却因为保护母亲的生命而戛然而止!……面对亲情、人性与生命，法律能厘得清么?” 武笑秋 2017年4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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