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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人与理政,《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红谷斋主人 2017-04-07


《杂篇·卷八中·第二十四·徐无鬼(上)

(峻岫)

引言:这一节命名为《徐无鬼》。“徐无鬼”是人名,用此命名的这一节,内容庞杂,看似毫无联系,其实还是在谈“无为而治”,重点在于用人与理政方面。

徐无鬼见到魏武侯,大谈相狗相马之道,无非是说,狗有狗性,马有马性,人有人性。尽其天性,顺其自然,人、狗、马一理。那么人的天性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人的生存的需要。“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人们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最感兴趣,对于切身利益的事情特别关注,对于自己的家乡刻骨铭心,对于自己的亲人则不能忘怀。“怀旧”、“怀人”就是人之常情。人不能远离人世,不可能与世俗不相往来,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世俗,都是生计,都是性命攸关。人不能整天正襟危坐,二十四小时都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你还得吃饭,还得喝茶,还得睡觉,还得穿衣,还得敬老尊贤,还得抒发情感,引导欲望,还得呼吸吐纳,还得新陈代谢。

管仲将死,齐恒公问谁可以代替他执掌国家大权。管仲与鲍叔牙友情最重,人称管鲍之交。齐恒公想把国家大权交给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虽然鲍叔牙这个人“为人洁廉善士也。”但是他也有缺点,他对于不如自己的人,从不亲近,而且一听到别人有过错,一辈子也不会忘掉。他这个人一旦执掌国家大权,“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必然上面得罪皇上,下面得罪百姓,弄得天下不安。选人不仅要选好人,选善人,还要选有度量的人,能容忍他人的人。执掌国家大权,该管的管,该放的放,该忘的忘,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不求全责备,不苛求于人。举荐人才,论能力,论才干,而不以自己的喜好来评价人。公是公,私是私,不带个人恩怨。只有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才能称作圣人,只有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才能称作贤人。这样的人才能得到爱戴,受到拥护,才能执掌国家大权。楚人“运斤成风”,消掉了鼻尖上的白灰。能做到这样,是相互配合的缘故。能者是需要对手的,有对手才能激励斗志;有对手,才能相互砥砺,相互磨合,相互撞击,相互较劲,相互切磋。对手高,自己才能提高;对手强,自己才能坚强。没有对手是一种苦恼,是一种失落。

理政最怕的就是“病态”,什么病态?精神与肉体分离就是病态,双重人格就是病态,自私自利就是病态,中饱私囊就是病态,为所欲为就是病态。执掌国家大权,不能仅仅谈论爱民与不爱民。有爱就有不爱,有喜欢,就有不喜欢,有崇尚就有贬斥。“爱民”只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而不是把“爱民”当作伪饰,当作样子。人性有善有恶,世间有强权也有霸道,社会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战争有正义战争,也有非正义战争。侵略别人之心一刻也不能生,防范他人之心,一刻也不能无。自私自利不能自强,大公无私才能服众。不动巧思,是愚蠢;不用谋略,则是蛮干。“故欲胜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吕氏春秋·先己》]治国就像牧马,任马自己去吃草就是。“无为”绝不是“无所作为”,不是什么都不干。如果把治理天下理解成什么都不干,那么老百姓要官员做什么?要府衙做什么?要州官做什么?社会需要法制,交往需要礼仪,办事需要规章,灾荒需要救济,丰歉需要调剂,顽劣需要教化,战争需要统帅,国家需要交往,人民需要休养生息,这些都是治理天下不可少的活动。所谓“无为而治”是说,你要尊重自然规律,尊重科学实践,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姓徐,字无鬼,隐者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女商”人名,“姓女,名商,魏之宰臣。”[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武侯,文侯之子,毕万十世孙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徐无鬼因女商的引荐,见到魏武侯。武侯问道:先生一定是久处山林,艰苦贫病,极度疲惫,因此忽然降志,混迹俗中,所以才肯来见我的吧?)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徐无鬼说,我是来慰劳你的,你对于我,有什么见教吗?)君将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耆欲,掔好恶,则耳目病矣。(不是我有病,而是你有病。你想满足嗜好和欲望,增长你的喜好和憎恶,那样就会把性命攸关的心灵,弄得疲惫不堪,因为满足于声色等感官享受,所以就会困顿乏厄,就要生病了。)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因此我来,慰劳你。但是你拿什么来慰劳我呢?)武侯超然不对。(魏武侯不知如何应对。)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魏武侯不是谈话的对象,所以徐无鬼说,我会给狗、马看相。此处徐无鬼,既是在解除谈话的拘束,又是在调侃,也是戏弄。)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狸德”,“狸,猫也。猫之捕鼠,饱而止矣,故曰是狸德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徐无鬼说,下品的狗,就是贪图一块骨头而已。多数狗都是贪图一块骨头。见骨头,不管有肉没肉,都会垂涎三尺。)中之质若视日;(中等的狗,“意气高远,望如视日,体质如斯,中品狗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意思是说,中等的狗看得远。中等的狗,还是狗,只不过为了吃到更好的骨头,会放弃那些看似没有肉的骨头。)上之质若亡其一。(上等的狗,“神气定审,若丧其身,上品之狗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上等的狗,忘记了自己是狗,不记得自己是狗,常常向主人示宠撒娇,还常常旁若无物,气定神闲,绝不乱狂乱吠,绝不会听到一点动静就乱叫个没完没了。)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但是我相狗,还不如相马更在行。)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我相马,看它的牙齿,像一条线;看它的颈项,弯曲有度;看马头,像个矩形;再看马眼,圆而有神。这样的马就是“国马”。“国马”就是国家上品宝马。其他的马,都是一般的马。)天下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天下最好的马,具有天生的材质。“驰走迅速,超过群马,疾若迅风,尘埃远隔,既非教习,故不知所由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武侯大说而笑。(魏武侯听了高兴得大笑起来。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弢》。(徐无鬼说狗,说马,但不是乱说,狗有狗性,马有马性,人有人性。尽其天性,顺其自然,人、狗、马一理。而女商不懂。女商对徐无鬼说,你怎么这样对我的国君说话呢?我与国君谈话,内容无非是《诗经》、《书经》、《礼仪》、《乐经》,最近还常常谈论《进板》、《六韬》之类的兵书。)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侍奉国君,有学问的,建有大功绩的人,不可计数,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说话,惹得国君张开口大笑。)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你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使国君如此高兴呢?徐无鬼说,我只不过告诉他我怎么相狗,怎样相马罢了。魏武侯是“三家分晋”之后的第二代魏侯,政绩不及他的父亲,才能也显逊色,这样的人,你对他讲述儒家的学问,讲述兵法韬略,显然是“对牛弹琴”。)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很多时候,人们不是需要那些劝善,说仁的典籍,不需要把伦理道德,挂在嘴上。需要的是轻松,随意,需要自由地抒发性情。谈话也要看对象,你对农民说做工,对工人说经商,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谈音乐,对一个乞丐谈表演体系,这就是文不对题,只能自找没趣。)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人们对于自己热爱的东西最感兴趣,对于切身利益的事情特别关注,对于自己的家乡刻骨铭心,对于自己的亲人则久久不能忘怀。“怀旧”、“怀人”是人之常情。)夫逃虚空者,藜藿柱乎鼪鼬之径,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人们不能远离人世,不可能与世俗不相往来,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世俗,都是生计。整天诗书礼仪,仁爱道德,你还得吃饭,还得喝茶,还得睡觉,还得穿衣,还得呼吸吐纳,还得新陈代谢。)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拜见魏武侯,武侯说,先生居住在山林里面,满足于野果野蔬之类的生活,谢绝交往,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是因为上了年岁了?还是为了来此地寻求酒肉之类的美味呢?抑或有什么治国的良策,可以造福于百姓呢?)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徐无鬼说:我出身贫贱,不敢奢望,能够享用国君的酒肉美食,只是前来慰问你。)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武侯问,你准备怎么慰问我呢?)曰:“劳君之神与形。”(徐无鬼说:前来慰问你的精神和你的肉体。)武侯曰:“何谓邪?”(武侯问:你说的是什么呀?精神和肉体常常是分离的,看见好东西想吃,但是肚子已经饱了;明明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偏要去冬泳;身为国君,因其权利,尽享欲望,偏要早期晚睡,治理国家,这些都是精神与肉体分离的表现。而魏武侯不懂这些道理。)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人与人都是爹娘生养的,有血有肉的形体,天与地,对于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史记·吴王濞列传》]好吃的谁都想吃,好看的谁都想看,好玩的谁都想玩。在欲望方面,皇上与乞丐没有差别。你爬到山顶上,不会增高一分;身处低下,也不会让你矮人三分。)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作为大国的国君,使国内的百姓劳累困苦,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使你的眼耳口鼻得到享用,而那些圣明的人,却从来不是这样的,从不为自己谋取分外的东西。)夫神者,好和而恶姦。夫姦,病也,故劳之。(圣明的人,顺应自然,厌恶自私自利。“夫姦者私通,于理为病。”[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为个人求取私利,就是一种病态,所以我特地前来慰问你。)唯君所病之,何也?”(为什么只有国君得这种病症呢?不仅是国君得这样的病症,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得这样的病症。“养违天地之平,独咨其欲,自许不损于神而以姦为病,故不知所以。以此为病,何为乎?”[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武侯说:我希望见到先生,已经很久了。我觉得通过我们的交谈,可能使我懂得如何爱护人民,并放弃那些非正义的战争。我想,这样的目的,应该是可以达到的。)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徐无鬼说,不可以!因为你爱民,其实就是在害民。你为了义而休兵,实际就是在引发战争。为什么这样说?有爱就有恨,有喜欢,就有不喜欢,有崇尚就有贬斥。因此“爱民”就是一种伪饰,就是在装样子。有正义就有非正义。“为义则名彰,名彰则竞兴,竞兴则丧其真矣。父子君臣,怀情相欺,虽欲偃兵,其可得乎!”[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你治理国家,从这些方面入手,恐怕是不会成功的。)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没有美,就没有恶;没有仁,就没有伪;没有成,就没有败;没有好,就没有坏;没有真,就没有假。你提倡此,就是在贬低彼,厚此薄彼就是失其常,“造作刑法而变更易常者,物必害之,故致外敌,事多争战。”[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鹤列,陈兵也。丽谯,高楼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一旦失常,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处于危机之中。)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因此,不要整天想着打仗,不要包藏贪求之心,不要用智巧去战胜别人,不要用谋划去打败别人,不要用战争去征服别人。人性有善有恶,世间有强权也有霸道,社会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战争有正义战争,也有非正义战争。侵略别人之心一刻也不能生,防范他人之心,一刻也不能无。自私自利不能自强,大公无私才能服众。不动巧思,是愚蠢;不用谋略,则是蛮干。“故欲胜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吕氏春秋·先己》]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杀人家士卒、百姓,兼并人家的土地,用来满足自己的利益和欲望,谁胜谁败,谁输谁赢,不言自明。)!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敌人可能武器精良,敌人可能气焰嚣张,貌似强大,其实正义必将战胜邪恶。顺应天地,为了百姓,就能以战争止息战争。)

黄帝将见大愧乎具茨之山,黄帝,指轩辕氏。“大愧,大道广大而愧然空寂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具茨,山名也。在(荧)荥阳密县界,亦名泰愧山。”[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黄帝前往具茨山参拜愧。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方明”、“昌寓”、“张若”、“謵朋”、“ 昆阍”、“滑稽”都是人名。“御”驾御。“骖”,三匹马驾车,第三匹曰骖。“在右为骖,在左为御。[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张若、謵朋在马前导引,昆阍、滑稽在车后跟随;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他们来到襄城之野,七位圣人,迷失了方向,而且没有人,无法问路。刚好来了一位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愧之所存乎?”曰:“然。”(你知道具茨山嘛?知道,你知道大愧嘛。知道。)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愧之所存。请问为天下。”(既然你知道具茨山,又知道大愧,那么你一定知道治理天下的道理了。)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又何必多事呢!“多事”,就是生事,多此一举,节外生枝,治理天下,“各自若则无事矣,无事乃可以为天下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病,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六合之内”,谓嚣尘之里也。”就是凡俗红尘之中。我小的时候,独自在外面游玩,生了头晕眼眩的毛病,有位长者对我说:你还是乘坐太阳车去襄城的旷野里游玩去吧。其实就是“教我修道,昼作夜息,乘日遨游,以此安居而逍遥处世。”[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生事就有事,惹事就有事,好事就有事,找事就有事。放松精神,散发开怀,如闲云野鹤,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太阳还是东升西落,地球还是围着太阳转。如此自找的病,强加的病,传染的病,学来的病,都会好的。)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病好了,继续游于六合之外。治理天下,就是这样简单,摆脱那些俗物的拖累,摆脱那些恼人的是非曲直,摈弃那些声色犬马的诱惑,放弃物质利益高官厚禄的引诱。人就不生烦恼,不生病。治理天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势而为,按规律办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乱忙活,瞎指挥,就行了。“为天下,莫过自放任,自放任矣,物亦奚撄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说:治理天下,虽说不是你操心的事。但是我还是要向你请教,怎样治理天下道理。少年听了拒绝回答。)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黄帝再三问,治理天下的事情,小童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像放马,任马自己去吃草就是。难道还要你牧马人去找草,指定马来吃吗?或者让马吃这棵草,不让马吃那棵草,挥着鞭子牧马不成!“无为”绝不是“无所作为”,不是什么都不干。如果把治理天下理解成什么都不干,那么老百姓要官员做什么?要府衙做什么?要州官做什么?上下需要礼仪,灾荒需要救济,丰歉需要调剂,顽劣需要教化,战争需要统帅,国家需要交往,人民需要休养生息,这些都是治理天下不可少的活动。所谓“无为而治”是说,你要尊重自然规律,尊重科学实践,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绝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绝不是背道而驰,逆潮流而动。)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有知识,善思谋的人,知道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就不高兴。)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善于辩论的人,如果遇到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没有章法,没有逻辑的人,就很不高兴。)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明察秋毫的人,如果遇到,辞锋凌轹,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人。也很不高兴。)皆囿于物者也。(这些人都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被什么东西羁绊住了。要不就是被人家抓住了小辫子。)招世之士兴朝,(招引贤才,可以兴盛朝廷。)中民之士荣官。(善于治理百姓的人,可以做官。)筋力之士矜难,有力如虎的壮士,可以解人危难。)勇敢之士奋患,(勇敢无畏的人,奋不顾身。)兵革之士乐战,(手中有武器就想展示一下。)枯藁之士宿名,(隐居山林的人,追求的是“高人”的名声。)法律之士广治,(研修法律的人,心在推行法治。)法律之士广治,(留心刑法的人,惩恶劝善,扩大法治。)礼乐之士敬容,(崇尚礼仪的人,注重仪容。)仁义之士贵际。(讲究仁义的人,看重人际交往。)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农夫不耕耘,不种地,不除草,就觉得无事可做,心里慌慌的。商人不做生意,没有买卖,不开张,也会心神不宁,失魂落魄。)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农民以耕种为职业,他们知道田地的事,知道耕种的事,知道犁牛的事,知道除草的事,知道收割的事。知道选种育秧,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工匠也是这样,他们会研究手中的工具,会求求取器械的巧妙,提高效率,精雕细刻,精益求精。)钱财不积则贪者忧,(钱财积攒得不多,贪婪的人自然会忧愁。)权势不尤则夸者悲,(自己的权势不高不大,便会去追求,去谋取。)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一有时机,马上就有动作,就想有所作为,这样的人就像是顺应时令次第节候,该向上爬,就向上爬,该趋炎附势,就趋炎附势,该拍马溜须,就拍马溜须。如此,不能够摆脱外物的拖累,不能摆脱物质利益的诱惑,使其身体与精神分离。明明累得不行了,心里还没个够。成了外物的俘虏,到死也不悔改,实在可悲!

“无为而治”不能排除有所作为,不能摈弃积极向上,不能反对有所发明有所创造。地球上,有的民族,几千年来一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从未改变过,那里既没有农夫的耕种,也没有工匠的辛劳,即没有商人逐利,也没有勇士的奋斗,即如此,这样的地方也没有成为“世外桃源”,也不是什么“人间仙境”,更谈不上“返璞归真”,与世无争。)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问:射箭的人,如果不是预先瞄准,而失误中靶子,称之为善射,那么普天下的人都成了羿那样善射的人。误打误撞,碰巧了,不是善射。如果这样的人是善射,真的可以说天底下的人,都是会射箭的羿了。)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如果天下没有公认的正确、错误的标准,大家都各自为是,那么普天下的人,都成了唐尧那样圣明的人了,可以这样说吗?什么正确?什么是错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是有标准,有尺度的,有规定的,虽然这个标准,这个尺度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标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尺度。不能否认,人类有“普世”的标准,“普世的”价值观念。比如人格平等,生存权利,尊老爱幼,孝道等等,就是人的道德底线。)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这里指四种学派的代表人物,“儒,姓郑,名缓。墨,名翟也。杨,名朱。秉者,公孙龙字也。此四子者,并聪名过物,盖世雄辨,添惠施为五,各相是非,未知决定用谁为是。若天下皆尧,何为五复相非乎?”[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儒、墨、杨、朱再加上惠子,就是五种学派。相互攻击,相互指斥,相互诽谤,相互抗衡。)或者若鲁遽者邪?(或者像是,周初的鲁遽那样吗?)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的弟子说:我学了先生的学问,能够在冬天生火做饭,在夏天制出冰块。)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这些东西只不过是阴阳转换,并不是我所说的道。)于是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于是他当着大家的面,调整好瑟弦,放一张瑟在堂上,放一张瑟在内室,弹奏起这张瑟的宫音,那张瑟的宫音也随之应合;弹奏那张瑟的角音,而这张瑟的角音,也随之应合,这就是因为调类相同的缘故啊。)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如果其中任何一根弦改了调,五音便不能合谐,弹奏起来,二十五根弦都发出震颤,不能发出谐和的声音,就不能以无音为君。各弹各的调,各发各的音,“五子各私所见而是其所是,然亦无异于鲁遽之夸其弟子,未能相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惠子等人的辩论,也是这样,“各私其是,务夸陵物,不异鲁遽,故云若是。”[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惠子曰:“今乎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惠子说,我与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的辩论,是激烈的,针锋相对的,希图压倒对方,获取胜利。但是没有人认为这是不对的,毫无意义的。难道不是吗?)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完,(庄子说,齐国有个人,嫌弃他的儿子,让儿子滞留在宋国,命令守门人守住他,不能让他健全的回到家里。)其求鈃钟也以束缚,(但是此人,获得一只长颈瓶子,把它困得很好,包装得很好。生怕把它弄坏掉。)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鈃,小锺也。”唐,失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但是他寻找丢失的儿子,却不曾出过郊野。这就像辩论的各家,辩来辩去,口若悬河,离题万里,忘掉了自己该说什么,该坚持什么,驳斥什么相类似。夫楚人寄而谪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楚国有个人,寄居在别人的家里,而怒斥人家的守门人。半夜无人的时候,走出门去,又与船家打了起来,还不曾离开岸边,就又结下了怨恨。什么意思?惠子与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的辩论就是这样,本末倒置,抓不住要害,看不到本质,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各显口才,更造怨辞,愚猥如斯,树敌结怨。有什么意义?)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人斲之。(庄子送葬,经过惠子的墓地,回过头来,对跟随他的人说:郢地有个人让白垩泥涂抹自己的鼻尖,白点像蚊蝇的翅膀那样大小,他让匠石用斧子砍削掉这个小白点。)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匠石举起斧子,运斤成风,砍掉了鼻尖上那个小白点。郢人站在那里,容貌不失。)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斲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宋元君知道了这件事,召见匠石,说你给我表演表演如何运斤成风的。匠石说:我确实曾经运斤成风,砍掉鼻尖上的小白点。但是现在我的搭档已经死去了。运斤成风,掌握的如此巧妙,拿捏得恰到好处,掌握的分寸不失,是要相互配合的,相互信任的。没有这一点,你就无法运斤成风把鼻尖上的白点消掉。)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庄子说,自从惠子离开了人世后,我失掉了对手,失掉了搭档,再也没有可以与之论辩的人了。能者都有对手,相互砥砺,相互磨合,相互撞击,相互较劲,相互切磋。对手高,自己才能高,对手强,自己才能强。没有对手是一种苦恼,一种失落。)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病了,齐桓公问他:你的病已经很重了,无用避讳,一旦你病危不起,我将把国事托付给谁呢?)管仲曰:“公谁欲与?”(管仲问:你想把国政交给谁呢?)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管仲,姓管,名仲,字夷吾,齐相也,是鲍叔牙之友人。”[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鲍叔牙是管仲的伯乐,两人有深厚的友谊,俗称“管鲍之交”。齐桓公想把管仲之后的国政交给鲍叔牙。管仲却说不可以。公是公,私是私,个人友情归友情。管仲说鲍叔牙是个好人,廉洁奉公,但是他对于不如自己的人,从不亲近,而且一听到别人有过错,一辈子也忘不掉。对别人求全责备,不能容人,没有肚量,则不能为政。)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让他治理国家,对上必然约束国君,对下,必然忤逆百姓。一旦得罪了国君,也就不能够长久的执政了。)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齐桓公问:那么谁可以呢?管仲回答:要不,隰朋还可以。隰朋,齐国大夫。齐庄公曾孙。隰朋为人,对上不显示尊贵,对下不论低贱。学习黄帝的治世之道,又能关照不如自己的人。)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称作贤人。以贤人自居,而驾临于他人之上,不可能获得人们的拥戴;以贤人之名,而能谦恭待人,不可能不受拥戴。)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他如果执掌国家大权,该管的管,该放的放,该忘的忘,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不求全责备,不苛求于人。很可惜,管仲知人贤能,不知人死生性命。管仲推荐隰朋,管仲死后,隰朋死于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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