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过，司马炎设置了二元权力架构接班：太后党的杨骏和宗室汝南王司马亮共同辅政，但他死时只有杨骏在场，杨骏篡改诏书自己单独辅政，太后党掌握朝廷中枢。但同时西晋给的宗室权力很大：军队、财政、土地都是自己地盘的，有很大的自主权。 西晋立国后，晋武帝分封诸王，于277年遣诸王就国，其中一些王都督诸州军事。如汝南王司马亮督豫州、楚王司马玮督扬州。为了避免东汉末期诸州割据再度发生，裁撤州郡守兵。武帝分封诸王与去州郡兵是为了避免权臣专政及地方割据，但却使得地方宗室权力有逐渐凌驾中央的趋势。 太后党此时也未威胁到各地藩王利益，所以一时也相安无事。 杨骏胡作非为，皇后党贾南风想铲除杨骏，邀请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进京铲除杨骏，老谋深算的司马亮没答应，暗中不动，年轻气盛的司马玮进京铲除了太后一党，后又在贾南风的挑拨下，司马玮觉得司马亮没自己功劳大还权力比自己大，于是击杀司马亮，然而，贾南风接着说司马玮矫诏杀了司马亮，于是，楚王司马玮又被拿下斩杀，后党贾南风一家又独大，但也未威胁到司马宗族。 可是贾南风越来越作，为长期控制司马家族产业，残杀了太子，由此打破了外戚和宗室势力的均衡格局，引起了处于分支的叔伯们的强力反扑，于是，掌管禁军的赵王司马伦联合梁王、齐王等人，帅禁军进宫捕杀皇后贾南风一党。 在清剿贾南风势力中居功至伟的赵王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同司马昭是兄弟)，从辈分上相当于晋惠帝司马衷的叔祖。 赵王本出镇关中，但因无力掌控当地复杂的政治局面，受到排挤，被召回京———相当于从分公司的一把手转岗成了集团总部的中层部门领导，实权小了很多。当时皇后贾南风已掌权，赵王便不顾及宗室身份，见风使舵，投靠了外戚，对贾谧等人极为谄媚，是司马皇族中与后党贴得最近的，为家族成员所不齿。因赵王属王室偏支，从继承序列上来看，很难对皇帝造成威胁，贾南风便让他掌控禁军，作为军事支撑———没想到此举是自掘坟墓。赵王在觉察后党树敌过多、优势难以为继时，转而另有图谋。 正是赵王让人故意放出风声，谣传皇宫之内有人要迎立太子复位，逼使贾南风对太子下毒手。赵王此举用意在于：太子过于聪明，一旦登基，不会当傀儡，且还会对赵王以前投靠贾家的旧账加以清算；而太子一死，人们对外戚的仇恨会更深，贾家更容易被推翻，这样赵王的胜算更大。 外戚掌权，基本是狐假虎威，控制皇帝号令天下；而宗室掌权，依赖自身就有继承大统的权利，野心自然更大，意欲取而代之。自赵王司马伦执政以来，在谋士孙秀的怂恿下，便已有不臣之心，陆续清理洛阳城的其他宗室力量。 赵王先是逼迫晋惠帝的堂兄弟齐王司马冏(已故的齐王司马攸的儿子，继承了王爵，是宗室里的一支重要力量)出镇许昌，又进一步剥夺了晋惠帝的亲兄弟淮南王司马允的兵权———司马允自入朝以后，担任中护军一职，掌控禁军。 这步步紧逼立即引起其他宗室成员的强烈不满。淮南王司马允看到诏书竟是孙秀的笔迹，忍无可忍。他密养死士，准备暗中袭击赵王，却不料功败垂成，最后司马允自己反而被冒充送达皇帝诏令的禁军军校所骗，当场被砍掉了脑袋。事后淮南王亲友部属被诛杀者又达数千人，军士也随之瓦解。 淮南王死后，京城中已无反抗赵王的力量。之后孙秀又安排百官劝进，经过几番虚情假意的推脱，赵王接受了禅让，成了西晋王朝的皇帝，并改元建始。而他的侄孙司马衷被封为太上皇———这辈分的混乱过于荒唐———成了西晋公司有名无实的名誉董事长。 赵王司马伦和孙秀为笼络人心、巩固势力，唯一的办法还是滥加封赏。由于封赏官爵过多，结果满朝貂蝉(貂蝉为当时高官服饰的主要图案特征)，被时人讥为“貂不足，狗尾续”(此即“狗尾续貂”来历)；由于封侯过滥，很多人连爵印都未到手，被称为白板之侯。 此前西晋王朝虽屡经内斗，数千人头落地，但争斗基本限制在外戚和宗室之间进行。由于外戚不直接掌控军队，双方虽有冲突，但强弱分明，宗室一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即使冲突发生，也较易结束，卷入人员不会过多，相持时间不会过长，战斗规模不会过大。基本上都是禁军一出动，优势一方控制了皇帝，战斗便宣告结束，流血冲突也只局限于朝廷和首都，封国的军队并不会直接参与战斗，这使得战争的规模相对有限。 但此次赵王司马伦直接称帝，伤害了所有藩王的根本利益，是任何皇族成员一刻都不能容忍的。 由于赵王的冒险举动，西晋的争斗无可避免地要从朝廷蔓延到地方，变成全局性的冲突；加上宗室各拥重兵，注定战争规模会急剧扩大。西晋自我挽救的机会越来越小了。 赵王虽自立为帝，但只控制了京城一地，实力上远远不够驾驭全局。为安抚人心，讨好地方诸王，他给坐镇许昌的齐王司马冏、坐镇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坐镇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授予大将军名号；并派亲信充当三王僚佐，以便监视。 但这收效甚微。两月不到，齐王司马冏移檄天下，遣使邀请成都、河间、新野、常山(常山王本为长沙王，与楚王司马玮是同父同母兄弟，受其牵连，被降为常山王)四位实力藩王共同举兵征讨赵王。 起初，依仗控制中枢，赵王的军队暂略具优势：成都王司马颖在黄桥大败，被杀数万兵马；最先起事的齐王司马冏也在颖阴大败，毫无进展。赵王得意忘形，把临阵指挥的将官升了职，全部“持节”。如此一来，赵王军中出现了三个地位相当的将军，各不相从，指挥上乱得一塌糊涂。成都王司马颖趁势攻击，赵王军队大败，逃回洛阳。诸位藩王入城后，赵王被废为庶人，喝金屑酒而死，膝下四子也尽被赐死。被软禁的晋惠帝又被迎出，复辟成功。 此次诸王争斗，已升级为全国性战争。虽只开打了两个月，但战死兵士却有十几万，且伤亡的都是王朝的精锐部队，极大地消耗了西晋的军事实力。 由于齐王司马冏率先起事，所以封赏时拿了大头，但齐王只是惠帝的堂兄弟；而另两位王爷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yi）都是惠帝的亲兄弟，按法理说，更应由他们掌控朝政。但齐王却极有野心，一人专断朝政，这导致了武帝一系和齐王一系的争斗。 一人独断的齐王司马冏被长沙王司马乂派兵偷袭得手，齐王被斩首示众，成为第四位死于非命的王爷。朝廷权力第一次落入了晋武帝一系的手中。 长沙王司马乂和成都王司马颖本是同父同母兄弟，此前感情融洽，加上成都王兵力雄壮，实力在藩王中最为强大，所以长沙王司马乂在朝政上皆听命于成都王。但时日一长，司马乂便不甘居人下，亲兄弟两人反目成仇。成都王司马颖率领20多万大军和河间王司马颙联手起兵讨伐洛阳的长沙王，三方大打出手，极为惨烈。洛阳被围，情况紧急，洛阳城里的东海王司马越(司马懿侄子司马泰的第四子)见长沙王大势已去，便和禁军合谋，拿下司马乂，迎接联军入城。长沙王被绑缚在火堆上活活烤死，成了第五个倒下的王爷。至此，成都王司马颖成了王朝的掌权者，他自封皇太弟，成为帝国的继承者。 经此连番清洗，王室中只剩下了成都王、河间王、东海王三位实力王爷。 两年之间，齐王、长沙王败死，东海王逃窜，河间王又听命于自己，成都王司马颖成了内斗最大的胜利者。如果此时没有外患，西晋公司或许还有自我拯救的可能。但各位王爷为争夺在家族企业中的最高权力，消灭兄弟，所做的选择却是惊人的一致———引狼入室，扶持胡族军队为自己效力。 东海王司马越让自己的兄弟并州刺史司马腾率兵南下攻打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而与司马腾一起南下的是幽州刺史王浚。在诸王争斗时，王浚一直首鼠两端，为司马颖所忌恨，所以王浚坚决站到了东海王一方。而王浚军队最大的特色在于：他的手下绝大多数都是鲜卑部族。鲜卑铁骑勇猛异常，来去如风，战斗力非常强。 西晋王朝的内战首次出现了大量异族军队。 鲜卑军队的介入，引起了成都王司马颖的恐慌。为与东海王对抗，司马颖也立即拉拢了匈奴族的刘渊，封他为“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以朝廷的名义赐予他统领匈奴五部的权力，让他立即返回领地率领匈奴部族前来助阵。 司马颖病急乱投医，殊不知此举是放虎归山———内斗已使司马王爷们失去了对外患最基本的警惕。最后刘渊果然一去不返，成都王只得一人应战，他的五万精锐被鲜卑铁骑打得溃不成军。 司马颖只得选择逃亡。而没有军纪束缚的鲜卑军队，在邺城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将抢掠的妇女全部沉入河中，死者达八千之多。而后，司马颖被东海王下令全国通缉，他只得在中原一带四处流窜，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被抓捕归案，押往邺城。邺城官员刘舆担心司马颖被其旧部拥立，便伪造诏令，将其勒死。八王的死者名录上又添加一人，此为第六人。 此时只剩下咸阳的河间王司马颙尚能与东海王抗衡——趁着东海王和成都王相争，他将洛阳的晋惠帝劫持到了封地咸阳。东海王司马越提出与河间王分陕而治，但河间王觉得天子在手，没有答应分治方案，双方只得再次开打。有了鲜卑铁骑相助，司马越的军队长驱直入关中，河间王所部伤亡数万，他自己也只身逃入太白山中避难。咸阳被鲜卑军队占领，当地百姓逃窜山野，城郭残破一片，如同空城。 时过数月，河间王轻信东海王的许诺，接受了招安，带着家人前往洛阳上任，结果半路被预先设伏的东海王使者截杀。 至此，八王之中，七王皆死，只有东海王司马越硕果仅存，赢得了一片疮痍满目的江山。 西晋八王之乱由汝南王司马亮之死开端，到此终结，跨度达16年，时间之长、混乱之剧为历朝罕见。而后，东海王为树威权，便索性毒死了晋惠帝，另立司马炽（晋武帝第二十五子）为帝，自任太傅辅政。 东海王司马越虽消灭了所有的家族对手，一人独尊；但在外患来临时，他也只能一人独饮苦酒。 刘渊派儿子刘聪率领五万精骑进攻洛阳，一路大败晋军，最后包围了洛阳城。此时晋朝已无可用之兵，而当朝的晋怀帝和司马越之间也是不和，君臣互相怀疑。司马越惶恐无措，编了个征讨石勒的借口，就带领部分朝臣和四万精锐军队出逃，留下一座空城给晋怀帝。 司马越本已老态龙钟，路上又得知晋怀帝密诏讨己，更是忧愤成疾，在途中病死。随他仓皇东行的二十万军民，只得护送他的棺木返回故里。最后护葬队伍还被石勒率领的骑兵赶上，数万军民成了活靶子，被轮番围射，自相践踏，极为悲惨，无一幸免。东海王司马越的馆木被剖开，尸身也被挫骨扬灰。 不久，如同空城的洛阳也没有保住，晋怀帝被俘，被押往匈奴族控制的山西平阳；此后几年，西晋的残余势力又在长安拥立了晋武帝的孙子司马邺为帝，但也只是苟延残喘，苦撑几年，也被攻破，皇帝司马邺被俘。这两位下岗皇帝都被逼在匈奴族前青衣行酒，受尽侮辱，最后全被残杀。 至此，西晋王朝彻底落幕，中原大地被匈奴族和羯族分割霸占，进入了最为动荡、黑暗、无望的五胡十六国时代，陷入到将近三百年的混乱之中。 一言以蔽之，西晋王朝死于自杀。 但现如今，却依然还有无数强大的家族式企业正在陷入西晋式的家族内斗中，企业大量财力物力人力遭受严重损耗还不自知，这悲剧的重演真令人可悲可笑。 真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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