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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文人的品格一直为人们所诟病，一句“文人无行”的话几乎成为千古的定评。然而在宋代历史上，出现了诸多对恋人或亡妻深挚思念而成为千古佳话的诗词篇章，如东坡的悼亡词、于湖怀念李氏的系列词、放翁怀念唐琬的系列诗，姜夔思念合肥恋人的系列词等等，这些诗词如璀璨的明星，交相辉映，千载之下仍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我生长在合肥，因此对此地的文人轶事就更加留意一些。在合肥历史上，寓居时间较长、留下作品较多、影响较大的古代文学大家，当数南宋词人姜夔。姜夔履试不第，终身不仕，然而极重情义。他一生飘泊不定，曾两度流寓合肥，在这里认识了“知音解语”的“春芳丽人”。流寓合肥期间，一直住在城南赤阑桥之西，他自己作诗说：“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赤阑桥在今合肥市南门外的艺术学校附近，说来也巧，据专家考证，姜夔当年热恋的情人很可能是姊妹二人，而且是从事艺术的琵琶女，这又给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风韵。今天合肥已成为都市，街道宽阔，高楼林立，已颇具现代化的规模。然而在我心中，最具吸引力的仍是那柳树成阴的公园巷陌，这一方面是因为受了孩童时代贴近大自然生活熏陶的缘故，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受到古典诗词，特别是姜夔词的影响。姜夔恋词中多柳和梅，并多具有象征的意蕴。姜夔时期的合肥不过是破败荒僻的地方，然而柳和梅的点染为此地增色不少，且“柳”和“留”谐音，在古典诗词史上，柳和离愁别绪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因喜爱白石词，常发思古之幽情，有时来到词人的住地，拨开轻拂人面的柳丝，想象着当年词人的境遇，留下的是一段深深的思考。 我想，姜夔的恋人一定是妙解音律的女子，因为姜夔深通音律。也许姜夔在合肥时，那春芳女子一定是经常弹唱他的自度曲，他们之间也一定有一段相互唱和，难解难分的遇合过程，因而相互视为知音，引为知己。可是有如此好的女子作伴，为什么要分离？或者为什么不携手共赴他乡？后来为什么就没能再相见，铸成终身断肠之遗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能勉强得出结论说，可能是因为生计的原因不得不奔走他乡，也可能是战乱造成的分离吧，因为那时的合肥是一座边城，是战乱蜂起的地方。姜夔二次回合肥就再也见不到心上人的踪影，从此引为终生遗憾，此情此恨郁结于胸，发之于笔端，遂成千古之绝唱。 人间之情爱莫过于爱情最能打动人心，故爱情成为文学的“永恒主题”。然而感情或爱情是容不得掺假的，当年姜夔老人在瑟瑟秋风中柔肠寸断的时候，发之于笔端的词章一定是他内心深挚感情的真实倾诉，是他爱情受阻隔的深哀巨痛，是两情相悦不得如愿以偿的凄凉悲怆。 姜夔写思念合肥女子的词很多，其中一首《鹧鸪天·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年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写得至为沉痛。词人在一个元夕之夜做了一个梦见情人的梦，因此写下了此词，这时距离合肥初遇时，已有20多年。我因喜爱这首词，常常到淝河边上，沿着河沿，顺着水流慢慢地走着，体味着当年姜夔“少年情事老来悲”（《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的况味。姜夔写这首词时不过四十上下，何以就有老之将至的感觉，盖因词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思念所至。一个人如若忙忙碌碌，对往事不常回忆，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而姜夔那种痛苦思念的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一刻一刻地过，无形中会放大时间的流程，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而长期的思念深埋心底，表面上看似平静，给人一种不喜不悲的感觉，以至造成一种 “人间别久不成悲”的假象，然而令人难堪的是，在这刻骨铭心的思念当中，又偏遇到花灯盛放的“红莲夜”，此情此景人何以堪？想到远方的恋人，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在那里沉吟思念，这只有双方 “各自知”了，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悲痛。姜夔词语极沉痛而不流于缠绵悱恻，专家多以为是“健笔写柔情”，称其词风“清劲”，“洗尽铅华”，这些都是从表现方式上说的。然而词人之所以达到这样的境界，实不能仅以创作方式范围之。在词人胸中积攒的二十余年的痛苦相思，历久而弥坚，相思的煎熬历经沧桑而愈显其苦，词人又不肯作儿女态将感情稀释，反用简语出之却更见其悲。“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别后的思念最深的往往不是花前月下的窃窃私语，而是极普通极细微的事物，这极细微的事物却最能牵动人心，用李清照的一句词说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姜夔的深挚处在于处处为对方设想，又处处揣度对方思念自己，如此回环往复，愈觉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并由此产生恍恍忽忽的幻觉：“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霓裳中序第一》），亦真亦幻，使人痛断肝肠。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到哪天才是个了结呢？所以词人干脆用“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琵琶仙·双桨来时》）来为自己解脱，可是这貌似断然拒绝的口吻不正说明词人难以拒绝这份感情的真实心情吗？ 读姜夔词要用心去感受，感受词人那内心丰富的情感世界，感受他那因爱情阻隔，心灵所遭受的深重磨难和难以忘怀的深挚思念，我以为，爱情的思念与其它感情的思念不同的地方正在于这种思念是一种绵绵无尽期的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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