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行之,提笔为剑,江湖一名游子。简书的门客,《读者》的赏金猎人。混迹互联网,偶于乱军中取10万 首级。月夜独行,以文会友,相逢何必曾相识。面朝大海,心守一事,开了家文字小酒馆(公众号),就叫:在下行之(ID:jiantyg)。360doc个人图书馆经授权转载。 魏小河谈阅读,这样说过:
第一回 五绝与五行 《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合称“五绝”,在金庸的小说布局里,暗合五行之道。 东邪黄药师属木,西毒欧阳锋属金,南帝段智兴属火,北丐洪七公属水,王重阳属土。 五行相生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所以《射雕》的有一道暗门是:东邪克中神通,中神通克北丐,北丐克南帝,南帝克西毒,西毒克东邪。 其中最明显的,西毒蛤蟆功的克星正是南帝的一阳指。中神通的武功本是高出西毒的,但是他想要制住西毒,还得亲自去学南帝的一阳指才行。 最有意思的是西毒克东邪。 如果细看《射雕》就能发现,东邪虽为人狷狂,谁的面子都不给,却唯独处处忌惮西毒。当西毒和北丐同时向东邪求亲时,东邪是更偏袒西毒的。东邪之所以希望和西毒联姻,或许是想借此将这个命中克星化敌为友。 纵观东邪的一生,他的儿女黄蓉三番五次被西毒挟持。他妻子冯蘅的陵墓被西毒毁坏。他的徒弟梅超风被西毒一杖打死。他自己被西毒嫁祸杀了江南五怪。 他这一生栽的大跟头,基本都是西毒带来的。这是命数,不是巧合。 第二回 如来的买路钱 吴承恩《西游记》的暗门极多,即便不进去,也能看到一个精彩的故事。但进了暗门,就可以看到很多隐藏的设定。 《西游记》中,佛道两派一直暗中斗争。佛祖是如来,道祖是太上老君。原著第50回《情乱性从因爱欲,神昏心动遇魔头》中,太上老君的坐骑青牛在人间化成独角兕大王捉了唐僧,凭着金钢琢,套住了孙悟空的金箍棒和哪吒的六件兵器,又打败前来助阵的火德星君率领的众火神,天兵天将和如来的十八罗汉。 孙悟空没办法,只好是请如来帮忙。
如来明知道那兕大王的底细,但不好明说,甚至怕他跑到灵山来闹事。原因就是兕大王看似是冲着唐僧四师徒去的,实际上是在代表太上老君在跟佛祖如来挑衅。 如来是不能直接出面干掉兕大王的,他若出手就等于直接得罪太上老君,导致佛道两派直接开战。为了给太上老君面子,他派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与悟空助战。金丹砂顶什么用,很快就被兕大王收去了。直到这金丹砂被兕大王收去后,太上老君才亲自出面降服了兕大王。 兕大王被收服后,金钢琢所收的兵器都物归原主,但那十八粒金丹砂却是太上老君自己得了。十八粒金丹砂名义上是助战法宝,实际上是如来给太上老君的“买路钱”。 故事结尾写道:均平物我与亲冤,始合西天本愿。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青牛牵转。”
这是西游记里一扇极其隐秘的暗门。进了这扇暗门,就知道吴承恩不光将孙悟空等人物形象塑造的极其成功,全书的政治隐喻也是布局得极其精巧。 第三回 郭敬明的小心机 凡创作者,多多少少都会在自己的小说里设置一些暗门,留给懂的人进。不光是文学大师,就算是郭敬明这样的“流行小说”创作者一样会。 比如《夏至未至》里的男主角名字叫傅小司。小司是“小四”的谐音。郭敬明的昵称就叫小四。傅小司,言下之意就是“复制的小四”。由此看出,傅小司这个人物,就是郭敬明心目中最理想的“自己”。 到了《小时代》里,郭敬明用来投射自己的人物又变成了“周崇光”。郭敬明,周崇光,其实就是一个名字。 这点小心机,其实就是郭敬明给读者设置的一扇暗门。只要进了这扇暗门,郭敬明脑补的“完美自己”,就一览无余了。 第四回 鲁迅的真实用意 鲁迅先生写小说《药》,教科书式的解析是:
我觉得那是扯。鲁迅的暗门隐藏在了人物的名字上。前阵子,我和高中语文老师在一起喝酒,聊到这篇《药》时,他说,老栓,小栓,这个“栓”其实是这个“拴”,有拴住的意思。老栓一家人的际遇就像是一条线,拴住了当时整个社会的脉搏。 鲁迅的杂文素来火辣刻薄,以讽刺成分居多。但是小说却一直是静水流深,集思想与艺术之大成,以悲悯成分居多。《药》志不在挖苦无知的草民,而志在控诉整个愚昧的社会体系。更志不在弘扬主旋律,而志在表露一种对民间疾苦的心疼及哀怨。 此外,鲁迅《阿Q正传》的暗门,也在人物的称呼上。阿Q为什么有这个称呼,官方的解释是:
这当然只是烟雾弹。阿Q这个Q字母,字形就像是一个人头留着辫子,不用看内容,也知道讲的是清代封建制度下的人物。清代末期,在学生掀起的革命暴乱中,把剪辫子作为一项重要内容。阿Q的这根辫子,不是一个人的,是用来象征一个阶级的。 这才是鲁迅的塑造阿Q的真实用意。 第五回 纪晓岚的一字见真功 明清笔记小说两座高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第三九篇有这样一段:
董桥认为“时衣已尽褫,遂被裸埋”这句中,纪晓岚这个“被”字用得极好。他甚至留意,整部《阅微草堂笔记》,只有这一个地方用了“被”字。 这个“被”字其实是诸多小说高手的隐藏暗门。小说的高手,往往在形容不太好的事情才会适当地用“被”字。叙述好事的时候,则尽量避免。“被”字用得准不准确,一来透露了小说家的功力深浅,二来像是一种明衬,如电影每到危急关头,总有令人不安的背景音乐响起一般。 第六回 余华的正确打开方式 小说有暗门,写小说的作家本身也是有暗门的。你只有走进这扇暗门,才能读到这个作家特有的气质。 譬如余华。余华的写作是自成一格的,他是一个随着作品转换笔调的作家。像水,本身没有形,倒进杯子就是杯子的形状,倒进碗就是碗的形状,随物赋形。 有人看余华的小说觉得没什么文采,那么是因为没有系统,只是断章取义地看。我觉得他实在太有文采了。但他的文采是隐藏式的,从窄处是看不到风光的,必须站在一个全局才能看得明朗。 以他的作品为例。他写的《活着》是一部表现生命张力的书,所以他写这本书时候,文笔就充满了张力,有一种竹子般的柔韧感。
据说余华写《活着》一直特别流畅,但是写到这段就卡住了,卡了两个月。他不知道怎么来描写福贵站在儿子墓前悲痛的心情。直到一天,他突然有了灵感,写出了“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然后就又恢复了顺畅。 这是一个极佳的比喻句。月光照在那条他儿子跑过的路上,路好像他的伤口,月光洒在路上,就像是盐撒在他的伤口一样。这句只有12个字,没有一个字在诉说悲痛,但合在一起,却是无限的悲痛。 余华写完这句后,伏在书桌上嚎啕大哭。那一刻,是他写作的巅峰的时刻。
这都是余华在《活着》里写下的段落,显得平实,厚重。没有文采么?其实太有文采了,他的文采就是找到了最适合这本书的笔调,那一份宛如乡村原野的恬适和纯朴。 而到了《兄弟》这部作品的时候,他的笔调就完全变了。《兄弟》是一部讲述中国文革前后40余年间“群魔乱舞”的小说。在当时看来,这部小说的内容荒诞,粗暴,充满戏剧性。 余华写这部小说的时候,越往后文笔就变得越粗粝。仿佛是“俗”了。
这部书里的文字,完全没有了《活着》里那种平实而厚重的气质,变得躁动而露骨。看起来是“好没有文采”。真是没有文采吗? 《兄弟》这本书里所表述的时代,就是这么癫狂,粗俗。余华描写这个时代的语言,随之就有了这样时代的气质。内容和笔调从一开始就相互磨合统一,这就是隐藏式的文采。 再到了《第七天》,余华的笔调再次转变。 《第七天》有浓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写的是一个人死后以鬼魂的形式来生存的故事。 在这部书里,余华的笔调变得冰冷,怪诞。
因为小说的男主角是一个鬼魂,所以他的语气永远都带有一种疏离感,显得阴冷。当故事叙述到真实的人间时,笔调就又恢复了温度。这种笔调的切换光靠文采是绝对不够的,要的是在文字间游刃有余的驾驭能力。 余华的作品,让人看起来最有“文采”的,应该是他的中短篇小说《古典爱情》。 这是一部讲古代书生赶考,邂逅爱情的“聊斋式”的小说,充满了古典的韵味。所以余华的笔调就显得很古典。
对比《活着》、《兄弟》、《第七天》来看,《古典爱情》的文笔就显得华丽多了。余华的每一篇小说的笔调都不一样。他始终是按照小说内容本身来调整笔调的。时而平实,时而粗粝,时而冰冷,时而华丽。像是变脸大师一般,赋予文字多张不同的面孔。 这是余华小说的暗门,只有走进这扇门,余华才更好看。 第七回 古龙的暗门钥匙 我一直觉得《萧十一郎》是古龙小说里比较奇特的一部。因为萧十一郎可能自己都没搞清楚,其实他爱的不是女主角沈璧君,而是女二号风四娘。 但是古龙早就安排好了。萧十一郎和风四娘的处于恋人未满的状态,是爱情不是爱情,说友情不是友情,有一种晦涩的暧昧。他们的关系,像是一间不能曝光的暗室。这件暗室的暗门,是有一把钥匙的。古龙一开始就藏在了门头上。 古龙写萧十一郎与风四娘的名字时,藏了一个把戏。他们的名字都有数字,十一加四,得十五。十五意味着圆满。也就是说,萧十一郎跟风四娘在一起才算是圆满。 因为萧十一郎是十一郎,所以风四娘,才是风四娘。其实,风四娘才是《萧十一郎》里真正的隐藏女主,沈璧君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读懂了他们名字间的关联,就知道,原来风四娘是隐藏的女主角。 第八回 《月亮与六便士》序言里的线索 毛姆是英国文学家,大部分国人读他的小说,只能看翻译本。翻译本有翻译本的好处,就是翻译者往往会在序言或后记里,提供很多小说的线索。这些线索是引导读者找到作家隐藏的暗门的最佳方式。 《月亮与六便士》书名取自于《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一篇论毛姆《人性枷锁》书评中的一句:一心将心向明月,不知脚下躺着六便士。这是一扇小暗门,能助于读者理解全书的主题。 小说影射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生平,是一扇大的暗门。不进这扇暗门,小说阅读不会有什么明显障碍,但是会失去很多趣味。 这些暗门,普通读者是没有能力发现的,但是翻译者会在序言里把这些暗门的线索提供出来。顺着这个线索,我们先了解高更的生平事迹,再读小说,阅读的就会进入到更深的层次。暗门也就由此打开。 第九回 《棋王》的文眼 文眼,是指一篇文章中的关键性词句。往往奠定文章的感情基调,以及确定文章的中心。小说有小说的文眼,如果小说是漫天的风,这文眼就像是风的出口。有些小说文眼不明显,藏得深,就像是一扇暗门。 钟阿城的《棋王》是继《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后,难得的笔记小说类型中的上品。《棋王》不设阅读障碍,即便是不会下棋的人,看起来也能顺畅。但小说讲的终究是和象棋有关的故事,文眼自然是棋。
《棋王》里王一生的棋之所以能成为一种艺术,核心就在那句“棋是道家的棋”。这句话夹在小说毫不起眼的位置,却是隐藏的暗门。一般读者容易忽略这句,但如果没注意到这句,读《棋王》的意思就不大了。 当年收破烂的老人教王一生下棋,说了一番话:
在这里,收破烂的老人有传道的意思,但是王一生还未参透。到了他和九大高手对战的时候,旁人一语道破,“棋是道家的棋”。其实棋哪里分儒释道,但王一生已经悟道,棋就有了道家的味道。无为即是道,王一生棋局前后无意间参透了无为的道理,由此成为一代棋王。 如果没有“棋是道家的棋”这一扇暗门,棋王的由来只能算是民间高手的传奇,有了这扇门,棋就开阔了,就有了棋如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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