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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拜儿孙的时代,如何重建教育?关于父子关系古今之变的对话

 木头1018 2017-04-10


张祥龙老师的文章《“父亲”的地位:从儒家和人类学的视野看》发出后,引起古典书画群师友的讨论。古典书院杨娟同学翻出拙著《古典文教的现代新命》中讨论“父子之道的古今之变”的一篇对话,觉得可与张老师的文章参看。所以,今天推送这篇东西,方便网友分享。对话是十多年前在道里书院老论坛上发生的。那时的BBS比今天的课堂还严肃。今天的微信还会那么认真吗?至少道里书院和同济复兴古典书院在努力。感谢手机屏前的你一路陪伴!


杨娟同学读书很用功




对话:父子之道的古今之变



见收柯小刚《古典文教的现代新命》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



无竟寓:张子《西铭》说:“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吾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在宋以来形成的天地人大家庭图景中,乾坤是父母,君王是天子,大家都是兄弟。现在不知其可了。现代性崇拜儿孙,启蒙要打倒父权,现在仍然在这个历史阶段之中。

停云:儿孙崇拜,说得好。儿孙崇拜能够释放出强大武力,在一个软弱的历史阶段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未能久远。

无竟寓:鲁迅有篇文章讲我们今天怎样做父亲,记得大意是说我们要向小朋友学习。

停云:从梁启超《少年中国说》就出来了。少年强则国强。浮士德式的力本论,则必尚少年。洛克将父权仅限于教育权,不过父权是否仅仅限于教育权呢?费孝通曾有“教化权力”一说,教化权力乃世代交替所派生的权力。这一权力以生育与抚育为基础,但绝不仅限于家庭。  

无竟寓:洛克的模棱两可性,似乎是有相当象征意义的。在他那里,现代性面临一个十字路口。后来就越推越激进了。

停云:贵族统治其实就是父权统治。

无竟寓:贵族与父权的必然关联在于:贵族身份的确立必须承自家族和父亲。

停云:但可以有像科举这样造出的贵族啊。

无竟寓:是啊,中国不同于一般所谓贵族封建,就是立足于此。门第世袭的贵族制,是由儒墨道法合力摧毁的。孔子正名思想表面上看是维护世袭贵族制,实际上是反对它的。但反对世袭贵族并不意味着反对贵族文化,拥抱世俗文化。如何在不可避免的礼崩乐坏平等化的天下大势面前,采取贵族的情感立场来应对,但是又不复辟贵族制,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恐怕是孔子的核心任务,也是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之一了。也是造成孔子面目复杂,今古文派纷争的原因了吧。

停云:今日形势何其类似。

海裔:我重读一下费孝通谈教化权力的章节。费老曾有“教化权力”一说,教化权力乃时代交替所派生的权力。这一权力以生育与抚育为基础,但绝不仅限于家庭。谈论父权,其实谈的就是教化权力。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在我们这个时代,对于教化权力的讨论如何是可能的?教化性的权力虽则在亲子关系里表现得最明显,但并不限于亲子关系。凡是文化性的,不是政治性的强制都包含这种权力。文化和政治的区别是在这里:凡是被社会不成问题地加以接受的规范,是文化性的;当一个社会还没有共同接受一套规范,各种意见纷呈,求取临时解决办法的活动是政治。文化的基础必须是同意的,但文化对于社会的新分子是强制的,是一种教化过程。这是费老的话。费老对于文化与政治的区分尤其有启发性。

无竟寓:人既然是时间的动物,无论生命经验还是文化教养都是在年岁中成长出来并且在代际之间传递的东西,那么一切人类事务的基本现象就都是年龄和代际的事务(参考拙文《年龄的临界:致张志扬老师七十寿辰》。现代教化权力的变化似乎在于:由于现代科学技术知识生产方式的改变,知识老化和更新速度的加剧,新生代而非老一辈,才是掌握知识权力的人。老人教化意义上的权力实际上是被生产知识的新人篡夺了权力

海裔:大体形势如此。但还是有一些规律:比如国家政治家一般还是老人来当,很少有五十以下的。这是因为政治统治尽管技术化了,还是不能被完全化减为技术。老人在技术知识上的弱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年轻人以“自由” 为名对于传统文化规范的冲击,使得文化秩序被打破,文化本身也就成了一个政治斗争的场域。既然没有共识,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教。

无竟寓: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区分一对概念:教化权力与知识生产权力。教化权力的代表是老人,现代技术知识权力的代表是新人。知识社会学、教育社会学意义上的知识新贵的兴起和夺权,是与经济政治意义上的新贵族的出现相应的。由于现代社会太过依赖技术的快速更新,所以现代性崇拜青年、进步和未来就不足为奇。问题正在于你所说的政治并不能归约为技术,所以我们说知识新贵的统治实际上是僭越了教化的权力,盗取了政治的权力。谁叫现代社会生活和国际竞争如此倚重技术呢?这是主奴辩证法的一个例子。科学技术的知识社会学、科学技术的政治哲学问题,可能是讨论这些问题的关键。现代性就是知识生产权力对教化权力的篡夺而导致的僭政。在这个意义上再来重审海德格尔思想的政治哲学意义,就可以澄清人们对海德格尔的浪漫主义误解。

海裔:其实跟熟人社会、陌生人社会的问题也可以关联起来:在熟人社会里,那种处理人事的分寸拿捏,是非常微妙的,需要通过世代教化来实施的。而陌生人社会把人之间的关系格式化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不需要专门学什么东西,大家知道法律和基本的道德就可以了。我自己体会特别深,我感觉一回到家,就在我父亲的权力笼罩下。因为在地方上,处理和那些我已经不太熟悉的乡亲的人际关系,我必须处处咨询他。但我父亲如果一到北京,他就会处在我的权力掌握下。不知道你现在和你父亲的权力是如何分配的?

无竟寓:在我的新家有很多电器(那时还在昆山),我父母很长时间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们完全依赖我教他们。这一教就教颠倒了。知识的权力颠覆了教化的权力。

海裔:如此来看,南水的陌生人社会的熟人化就很有针对性了。这是一个替老年人重建教化权力的过程。

无竟寓: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传统老人的教化权力往往也是通过他们拥有更多生活经验知识来实施的,而不是单纯通过道德教化本身的力量来直接实施的。知识好比是糖衣,道德是药,教化的过程犹如糖衣裹药,哄小孩吃下。现在的问题是,由于社会生活变化快,老人的知识方面不管用了,所以附带导致他们道德教化权力的直不起腰杆。由于知识更新的缘故,小朋友们神气了,往往见到几岁的小朋友从幼儿园放学回来就得意洋洋地教爷爷奶奶说,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高中开始就可以对父母说,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如此迅速的技术知识、社会信息的更新速度,在传统社会是不可想象的。在现代社会做儿童,比在西伯治下养老都神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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