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景物与表现景物（上）：文学写作教参（21）

文学创作既要生动、准确地折射客观的现实生活，又要充分、细腻地宣抒作家的思想感情。它是客观和主观的统一，是再现和表现的统一。同样的，作为文学创作的内容之一的景物描写，它也是客观和主观、再现和表现的统一。说它是“再现”，是指作家笔下的景物描写，要真实地、具体地再现客观景物的外貌，使生活中的各种景物以它本来的形态呈现在文学作品中；说它是“表现”，是指作家不仅要刻画客观景物，而且要描摹经过作家主体感受过的、体验过的，已经带上了或者渗透了作家主观情致的客观景物。这样的景物描写，才能够传达出作家对生活的主观体验和主观评价。从这个基本前提出发，我们考察一些优秀作家笔下的景物描写，往往可以发现一些带规律性的艺术手法。究竟如何真实、准确地再现客观景物呢？许多优秀的作品实例在向我们证明：“白描”是最受作家青睐的手法之一，它在作家的手中常常是为了达到下述两个艺术目的：

一是突出景物的特征。作家抓住景物的最主要的特征，用朴素、简洁、准确的语言，勾勒它的基本轮廓，刻画它特有的神态，使它与众不同的特点鲜明地再现在读者的脑海里。茅盾在《白杨礼赞》中是这样来描绘西北的白杨树；“……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茅盾在这里紧紧扣住白杨树“笔直”、“向上”的主要特征，用非常朴素、简洁的语言，勾勒了它笔直的干、紧束的枝、向上的叶，准确地再现了白杨树挺拔刚强的形象，给读者留下了鲜明、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例典型的突出特征式的白描。

二是勾画景物层次。有些自然景物并没有突出的特征，但是它有着比较丰富、复杂的空间层次，光是简洁地凸显特征，还不能真实、完整地再现客观景物，这就需要从不同的角度，按不同的层次来描摹景物。这种方式，可以归纳为三种情况。

第一种：从面到点。这相当于电影镜头里的“后退式句子”，即从整体引向细部。碧野的《天山景物记》这样描写天上的景物：“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就像白锻上绣了几朵银灰的暗花。那融化的雪水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像千百条闪耀的银练。这飞泻下来的雪水，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可是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都有鱼儿在跳跃。”这段景物从蓝天写到白云，从白云写到雪水，从雪水写到溪流，再从溪流写到鱼儿，真实地从天上写到地下，再写到水里。这好像电影镜头，从大远景到远景，到中近景，到近景，最后到特写。天山那五彩缤纷、多姿多彩的夏景被多方面地作了充分描绘，有力地展示了天山之夏的自然特色。从面到点的写法，有一种从容、舒畅的文势，它带来的艺术效果，一方面使读者对景物既俯瞰了整体，另一方面又端详了细部。

第二种则相反：从点到面。这相当于电影镜头里的“前进式句子”，即从细部引向整体。如果说“后退式句子”给读者产生的艺术效果是从容、舒畅，那么“前进式句子”则是新奇和突出。我们且来欣赏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写的初夏的情景：“……天气晴朗了，五月的天空显出柔和的蔚蓝色，爆竹柳的平滑的嫩叶闪闪发光，仿佛洗刷过似的；宽阔而平坦的大路上长满绵羊最爱啃食的红茎小草；左右两边，在平坦的小丘的长长的斜坡上，青葱的黑麦，轻轻地荡漾着；小块的浓云投射下来淡淡的影子来，在它上面移动。”这一段是先写爆竹柳，次写爆竹柳旁边的公路，再写公路旁的小丘，最后写浓云投在上面影子，这是典型的从点写到面，从细部引向整体的方法。它不断地把读者的视野和想象力引向深入，引向全体，不断地激发出读者的新奇感，最后达到突出的这个景物全貌的目的。

最后是点面结合。它相当于电影镜头中的“环形句子”，即从面到点，再从点到面，又从面到点的反复回环。我们来看老舍在《骆驼祥子》中是怎样极力渲染、描绘夏天的酷热景象的：“六月十五那天，天热的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与天上的灰气连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处处于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的老城像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出气。狗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长得特别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化开；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也好像要被晒化……”天热的发了狂，太阳一出来大地已像点了火，这是从面的整体上写酷热的程度。然后，写街上的柳枝惹得像病了似地低垂打卷；马路上干巴巴地发着光，尘土飞扬起来烫着行人的脸。这是从各个点的细部去传达酷热的种种情况。接下去写全城处处干燥、烫手、憋闷，像座烧透的砖窑，这又是铺开去，从面的整体上写酷热的广度。然后，又调转笔墨，具体写狗热得怎么样，骡马热得怎么样，小贩们又怎么样，甚至细到写铺户门前的铜牌也好像晒化，最后的描写仍落在点上。经过这样从面到点，从点到面，再从面到点的描绘，把夏天的酷热作了极其充分、极其细致的渲染。可以说，老舍用这种点面结合的手法把热写透了、写活了，体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立体感和动态感。

三种面点结合的描写方式，比较符合人们喜欢从整体到局部到整体的观察、认识事物的心理特征。这样一种揭示景物层次的方法，对于描写那些层次丰富、色彩多样的景物来说是行之有效的，它往往能使画面浏亮、清晰，层次分明、空间感强。如果结合了“突出景物特征式”的方法一道使用，那它的艺术效果将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