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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面馆

 苏迷 2017-04-14
王啸峰

  湖边小面馆突然关了。那天中午收到苏州跑友发来的消息,我正在南大走路。天出奇地好,金银街上餐厅爆满。两百公里外的一家小小苏式面馆却人去楼空。
  我静静坐到北大楼前台阶。阳光下,几个男生把一架遥控飞机“呼呼”升空,湛蓝背景里,红白机身格外醒目。绿地上,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偶尔看看天空,拍拍塔楼。这样舒适安逸的午后,却感觉一根小刺不时触碰我身体。
  和通常情况不同的是,小面馆这家分店的质量超过了本店。难道好的东西就不能长久?想着这样的大问题,觉得低落无趣。有趣的不过是自己寻到的一些日常小满足。搬到湖边后一年半里,周末回苏,跑友约晨跑,在湖边跑过春秋冬夏。每次十公里,虽然绿树蓝水让我心情舒畅,但后半程一个小小渴望总会拱出来。出汗、饥渴后的这碗面,我们总是这样要求——“宽汤、硬面、重青,加姜丝”,这是硬条件,至于红汤还是白汤,浇头是鳝糊、酱鸭还是焖肉,就看当天或者当季情况。
  有个阶段,我犯严重鼻炎,几乎什么气味都闻不到。要不是嘴里还能尝到甜酸苦辣,我几乎绝望。床头放着聚斯金德的《香水》,临睡前翻几页,期盼睡梦里还能闻到百花香。那天清晨跑完之后,我们又进小面馆。因为鼻子原因,我已不在意面和浇头本身。不知是热气蒸腾、跑后舒展,还是低头疏通,总之我在挑起第一筷面的时候,汤香面香瞬间打通我的嗅觉神经。突然,我有种跳起来的冲动。但是,我克制住自己,面一根根地吸完,汤一口口喝完,浇头一块块吃完。跑友诧异我吃面的速度,其实我在享受久违的幸福。
  小面馆里全是女服务员。最后一次,其实我感觉出了什么。已经到了周末早餐高峰,却只有我们两个吃客,服务员也只有两个。我们调侃今天相当于吃到头汤面。她们没吱声。收钱的短发女郎去厨房下面。配浇头的长发女郎为我们端来碗筷。她们都是本土本乡口音,年纪最多四十岁模样。去多了,在客人少的时候我们聊聊天。话题基本围绕这碗面和这个店。
  小面馆所在的湖边,居民区少,尤其是早晨,门内冷清。与环境相同,那碗面也显得朴实自然。汤色清澈,仿佛得了湖的野趣。面细腻精致,也与面女郎吴侬软语相配。坐在小面馆里,汗水渐渐收干,刚才紧张的身体一点点放松。有时外面还会飘点雨丝。最后一碗面吃完,外面的雨大了起来。我在雨中回味刚才的美食,精致程度超过以往。好得令我稍稍有点不祥的预感。
  美国著名中国史学者孔飞力评价乾隆时期的苏州时说:“苏州是中国最优雅的城市文化的结晶”。其实,苏州现在还是,一直都是。在这里,人们可以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单纯地静静地过有滋有味的生活。
  绝大多数苏州人骨子里透出与其他城市不同的气质。落到具体做派上,不管外部环境怎样,都精心做自己的“生活”。大家大多认为出人头地的想法幼稚可笑,把全部精力放在做事上,对得起良心,这才是天大的事。虽然知道书画不可能超越吴湖帆、费新我,写作不大会超过叶圣陶、陆文夫,但是写字、画画、写文章的就是大有人在。反过来想,就像巴西、德国足球一样,全国少年都在踢,金字塔尖的水平才世界最高。同样,一碗苏式面,面馆千百家,才会出现顶尖的几家,全国闻名。
  现在,小面馆关了。我还坐着。校园里人来人往。如果我坚持坐下去,到了一定时间,人总会走光。我还想到自己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苏州单位。每次经过,眼前都会闪过一些画面。都不是关于工作。女儿五六岁时跟我去单位加班,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关心我的老师傅,说走就走了,而当年多么健壮健谈;大楼办公室东西被偷,关大门、查监控,贼还是溜掉。我的青春岁月,最好年纪、最佳精力都留在那里。好的,最留不住。
  其实,好的并没有走,已经藏在灵魂深处。有时,等我们感觉出好,已经晚了。有时,我们感觉好的就像流星般短暂。有时,只是相对于痛苦、煎熬和坏消息来说,好的显得那么宝贵、稀缺,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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