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汉孝文帝元年。一天，一马一车从长安城缓慢走了出来，没有人相送，一路向东。 骑马的是刚刚被封为城阳王的刘章，车里坐着他的妻子。他们这次出行准确地说是到封国赴任。然而从城阳王紧锁的眉头和沉郁的神情上并没有看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似乎每往前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突然，他回头一望，展现眼前的只有高高的城墙和冷冷的城门。他的心一下子碎了，泪眼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贲张、惊心动魄、血腥风雨的时刻。 彼时，汉之大厦将倾，残阳如血。 《汉书》记载：“高后崩。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朱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 《史记》记载：“朱虚侯首先斩吕产，于是太尉勃等乃得尽诛诸吕。” 在这场关系大汉帝国生死命运的决战中，刘章率领羽林军首先杀死了长乐卫尉吕更始，接着冲进宫一剑杀死了阴谋造反的代表人物吕产。太尉周勃闻讯后，拜贺朱虚侯大声道：“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这也就是说，在整个匡扶汉室过程中，是刘章一剑而定天下。 《汉书·高五王传》对此有明确记载：“始诛诸吕时，朱虚侯章功尤大。” 既然如此，毫无寸功却坐上大汉皇位的刘恒，为什么仅从齐国硬硬撕下了一块且偏安一隅的土地——城阳（莒县）封给刘章，而且必须限期离开京城呢？ 刘章实在不能理解。 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事已至此，天下已定，大势所趋，没有人会为你打抱不平，即便是有天大的委屈和不平，也要忍着，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过了潼关，一路风沙，遮天蔽日。按说离洛阳很近了，但刘章并没有进城避避风、歇歇脚，而是继续向东向东。他不敢再回头了，唯恐那一望又会勾起他太多太多的伤心和失落，不是吗？ 此时，只有向东，不断前行。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时隔两千多年后的一个隆冬季节，刘章怎么也不会想到，也有一个人带着妻子从西一路东行。 2015年12月，我从济南省公司调到日照市公司挂职。日照是我的老家，按说回家了，工作近了也方便了，但真的往回走了，心里还是升起了难以言表的滋味——那又窄又热的租住小室，那荷花盛开的大明湖，还有那步行上班的绿荫小道……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一切的一切又不得不成记忆。这些年，日照济南，济南日照两头跑，寒来暑往，风雨无阻，每个月跑三四趟，每周日下午去济南，周五下午回日照，所以这些年感觉一直在路上，常常风雪夜归人。 日照到济南开车需要四个多小时，寂寞的时间，重复的长路，伴随着路两边一年四季不尽相同的风景，脑海里总是要联想一些事儿，正好田文阁先生建议我写一部关于汉朝城阳王刘章的小说，《汉王剑》就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反复酝酿、构思诞生了。在写作的过程中，因为许多情节与莒县有关联，几次想去实地感受刘章在莒的时代气息、追寻他留下的哪怕是点滴痕迹，或许对我创作有帮助。可是每次路过莒县不是晨曦就是夜半，沉睡的城市、幽暗的灯光、静谧的街道，根本无处追寻。 从济南东上了高速路，车就提速起来，窗外的景物、树木一闪而过，思绪随着飞速的车轮也开始飞越时空，一会儿汉朝一会现代，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使我似梦似幻，昏昏沉沉，不知是何处，不知是何年。 刘章英俊潇洒，仪表堂堂，拔山扛鼎，是汉朝有名的大力士。又因仗义豪情，文武兼备，深得祖父汉高祖刘邦的喜爱，吕后甚至把刘章视为己出，恩宠有加。然而，随着高祖驾崩，吕后临朝称制以后，吕氏家族的势力开始膨胀，汉室皇族遭到了空前打击和削弱，大汉江山岌岌可危。 黄士衡在《西汉野史》里有详尽的描述：刘氏诸王侯，人人心中恐惧，各图自保，惟恐稍触吕后之怒。内中独有朱虚侯刘章，年方二十岁生得性情活泼，气概勇敢，因见刘氏失势，诸吕擅权，心中实在气愤不过……一日吕后在宫中排起筵宴，大会亲戚，诸吕尽皆在座。到得酒酣，刘章说道：“请为太后唱一耕田之歌。”吕后听了笑道：“只有汝父知得耕田，汝一出世便为王子，岂知田事？”刘章答道：“臣能知之。” 吕后道：“当试说来，看是对与不对。”刘章应声唱一田歌道：“深耕概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吕后闻得歌词，知是刘章寓意，所谓非种，明明指着诸吕，暗想谁料一个小孩，竟有此种深心，因此也就默然无语。刘章却仍假作无心，只顾催着近侍巡环斟酒，不多几时，大家都已吃得半醉。诸吕中有一人，不胜酒力，于是趁着大众不觉，私自离席逃去，却被刘章一人看见……刘章赶到近前，不由分说，拔起剑来，立将其人杀死，割下首级，提到席前，向吕后说道：“有一人逃酒，臣谨依军法斩之。”……从此之后，诸吕见了刘章，各带三分畏惧。此事传到外间，一班刘氏宗支，暗自欢喜，都赞刘章年少胆大，敢作敢为，此举可为刘氏扬眉吐气。就是朝中大臣如陈平、周勃等，心中亦敬服刘章，都倚他作刘氏保障。 对这段故事的描述，很多正史、野史都有绘声绘色，而且大篇幅地描述。后人据此创作了京剧名折《监酒令》。叶盛兰、俞振飞、江其虎、叶少兰等京剧大师都饰演过朱虚侯刘章。后来，马连良先生经再加工，推出京剧《十老安刘》。幕内一句“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的倒板，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当四侍卫高擎燃着蜡烛的大红灯笼引着英姿勃勃的刘章上场时，一个亮相一片喝彩……好一个豪情万丈、光辉四射的刘章，后人在不停地或咏或颂或歌。 史料称赞刘章：文武兼备，智勇无双，诛奸除暴，震世安邦。 唐朝骆宾王撰写的《讨武瞾檄》中直接将刘章抬了出来：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 一代诗仙李白曾留笔《朱虚侯赞》：阴虹贼虐，诸吕扰攘。朱虚来归，会酌高堂。雄剑奋击，太后震惶。爰锄产禄，大运乃昌。功冠帝室，於今不忘。 由何兹全主编的《中外年轻有为历史名人200个》，书有刘章的事迹。 流传至今的《刘氏族谱》，在堂联中赞颂刘章为“智勇双全朱虚侯，诛吕复刘城阳王”……既然有这么多的人来赞颂刘章，可是为什么得不到朝廷的重用呢？或许在曹仲德先生撰写的《汉晋时空·汉文帝叔侄兄弟君臣之间》中能找到一些答案：“……诛灭诸吕的首要功臣，并非文帝所指定并作为结论记入历史的周勃，而是宗室朱虚侯刘章。” 影视作品中的刘章 二
车驶进了沂水诸葛服务区，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这个地方是我每次路过必须下车休息、放松的地方。我穿过密集的人群和车辆，来到了一块空地上，抬眼望去四周全是连绵不断的群山，一些山顶平整如田，四面却是陡峭的山崖，再往下便是陡坡、树林、荆棘、裸石，偶尔有层层梯田，果木正浓。这是沂蒙山地貌特点之一——崮。在崮与崮之间的沟壑中，林密幽深，云雾弥漫，一条道路时隐时现。我知道，这是齐国都城到城阳郡的必经之道。 当年，刘章从长安先到齐国都城临淄看望娘亲，然后从临淄去城阳……不过，那时可没有高速路也没有沥青路这般畅通。 侍女过来说，夫人经受不住路途颠簸，开始呕吐了。刘章慌忙来到马车前掀起窗帘问候，夫人惨笑着说：“没事，继续前行吧。”刘章没有走，而是将妻子小心扶下马车，来到路边透透气，休息一会儿。 一位樵夫挑着柴禾从白云深处走来，刘章上前询问去莒县还有多远，樵夫笑着答道：“还远着呢，需要过九十九座山、九十九条河……”刘章心里一沉，还是谢过樵夫，紧紧地拉着妻子的手。 妻子是吕氏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当时，吕姓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被周勃等诛杀。按说“诛吕安刘”整个计划行动取得了成功，到此为止了。然而，有人说刘章的妻子姓吕，她还活着。各派势力纷纷强烈要求杀死刘章妻子。甚至有大臣明确告诉刘章，论功劳，论威望，你刘章称帝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杀死吕姓妻子，我们将拥戴你称帝。此时此刻，刘章流泪了，心里在滴血。在他的心中，还有什么比妻子更加珍贵的呢？妻子一心一意珍爱自己，在汉帝国大厦将倾的危机关头，是她以良知和大义一信救汉啊，现在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负妻子，自己也不能辜负一个对大汉有大功的柔弱女子啊！ 不爱江山爱美人——刘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珍爱一生的妻子。 的确，刘章的妻子吕氏，虽然她没有留下名字，但惜墨如金的《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史料都没有将她错过或舍弃。 “夫君，我们走吧。”妻子悄声说，将刘章拉回了现实，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前路或许就像眼前一样艰难坎坷、无法预料。还好，身边有一位善良、美丽的妻子陪伴着。 三
“莒县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妻子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当中。我下了车才发现，已经到了浮来山。浮来山是临沂市与日照市交界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已经踏上日照市的地界了，心里忽然一下子踏实多了，有终于到家了的感觉。 当年，刘章经过跋山涉水终于踏上城阳国的土地时，会有我一样踏实的感觉吗？恐怕没有，他的心或许还留在了京都长安，他还在忧思天下。 刘章经过妻子密信察觉了吕氏集团阴谋夺权的事情后，飞马告知了大哥齐王刘襄。刘襄立即举齐国、琅琊国之兵兵临城下，与城内刘章及三弟东牟侯里应外合，刘章杀吕产一剑定天下。论功劳刘章出力最大，论势力齐国最大，可为什么登基做皇帝的不是刘章也不是刘襄而是刘恒呢？问题就出在他们有一个如吕后一般强势的母亲和恶名昭著的舅舅。刘章与刘兴居等大臣也曾推举大哥刘襄为皇帝。可就在这时，有大臣明确指出：“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刘章舅舅驷钧的恶名大家都知道，齐王刘襄的性格软弱大家也明白，一旦拥戴刘襄称帝，大家还真担心也惧怕“刚走一吕又复来一吕”。 最后，大臣们一致拥戴离开京城已经十五年的代王刘恒。 难道大臣们就不担心这时候刘襄和刘章再来个里应外合吗？刘章可是天下第一剑士，刘襄的大军可是还在城外驻扎…… 历史没有假设、没有如果。历史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刘襄率领大军退回齐国，刘章如期来到了城阳封国。 刘章到城阳国后，继续推行休养生息国策，奖励农耕，轻徭薄赋，并且在宫门前亲手栽下了一棵槐树，经常坐在槐树下独酌沉思。表面上逍遥自在，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忧国忧民，随之而来的国内纷争让他一直不得开心颜。不久，三弟济北王刘兴居前来动员他一起起兵造反，他拒绝了，还劝谏三弟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结果，刘兴居并没有听从二哥的劝告，毅然起兵造反，不久兵败自杀，封国也被除掉了。 鲜血淋漓的教训使得刘章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维护国家统一的重要性，在他临终时，一再告诫子孙要忍辱负重、维护大局、忠君报国。公元前154年，吴楚等诸侯王造反，史称“七国之乱”。《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叛乱前，胶西王遂发使约齐、淄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在这场汉王室的帝位之争中，刘章的儿子第二代城阳王刘喜不仅没参与叛乱，还有功于朝廷平叛，赢得了屏藩汉室的美誉。 城阳国阻隔了叛乱王国连城一片 由此，城阳国也成为西汉延续时间最长、分封王子侯国最多的世家。老百姓感戴刘章的仁、义、忠、孝、勇，建立了景王祠，据东汉应劭《存城阳景王祠教》记载：“自琅琊、青州六郡，及渤海都邑，乡亭聚落，皆为立祠”。 之前，我手上有一些关于刘章在莒的资料，如莒县“八景”之一的刘章手植槐，还有城阳景王祠、刘章墓等等。 顺着新修的宽阔道路直接来到了县城，道路四通八达，笔直宽阔。路两旁大都是整齐的银杏树。莒县是人口大县，小三轮、电动车等车辆尤其多，大街小巷流动着满满的人群。停停走走，寻寻觅觅，双眼都有些痛疼了，几乎将整个县城转遍了，并没有发现城阳景王祠，甚至连刘章栽下的那棵古槐树也没有找到。元代于钦《齐乘·古迹》记载：“州署内有古槐，半体如枯槎，而根叶繁茂，相传是章手植。”那么，这棵古槐今安在？ 我问了几位路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有的还说不是当地人。我一想也是，从汉到现在都两千多年了，莒国、莒县、城阳郡、城阳国、莒州、莒中、震东…….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人来过往，从哪儿找啊？还好，我找到了一位上年纪的大爷，我问城阳景王祠和刘章手植槐在什么地方，他随口道：“大槐树底。”我有点懵，接着问：“大槐树底在什么地方。”大爷见我很虔诚的样子，便说起了关于古槐的一些往事。城阳王刘章栽下这棵槐树，是纪念他妻子的，他妻子对大汉有功，可惜早亡了……..“槐”是“怀”的谐音，“树”是“淑”的同韵，“槐树”即“怀淑”的意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枝繁叶茂，树杈都伸到路那边了，也称“过路槐”。 我不由得想起了清代翰林管廷鹗的诗句：“宿草牛眠燕将垒，古槐鸦噪景王祠。” “那棵树还在吗？”我问。 老大爷无不惋惜的说，上世纪文化大革命时期，因为修路被毁了…….我听了深感惋惜，现在留着一定是国宝了。 虽然刘章手植槐已经没有了，但我还是按照老大爷指的方向来到了浮来路与向阳路交汇处，这个地方就叫“大槐树底”，就是当年刘章亲手栽下那棵槐树的地方。然而，时过境迁，物没人非，路两边商店林立，人头攒动，霓虹闪烁，一阵阵动感乐舞从迪厅里传来，尽是现代气息，哪里还有“古槐鸦噪景王祠”莒州第一美景的半点迹象啊。 我到过城市不少，也曾在一些繁华的大城市闹区看到古朴、典雅的古遗迹，古老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一座城市有那么一座或几处古遗迹，不但增添了历史文化的底蕴，还为现在的旅游业增添了经济效益。然而，我在莒县这么一座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县城却没有发现…….哎，不对，正当我失望的时候，突然一座古城墙遗址出现在眼前，上面刻有“莒古城垣“四个隶书大字，心中一阵兴奋，忙将车在安全的路边停稳，顺着台阶登上了城墙。上面铺着青砖，一条廊道通向一个亭子，亭子上面写着”勿忘亭“三个楷书字，廊柱中间的匾额上有风景画和书法作品，许是长时间没有更新了，油墨都斑驳陆离了，纸张都被雨水洇湿成渍，模糊不清，更显得破旧和凌乱，但依然能看出莒州的八景画，浮来夕照、屋楼春晓、西湖烟雨、洛山樵牧、马亓耸翠、书院夜诵、山寺晚钟、沭水拖蓝。我看了半天，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不觉有些怅惘和伤感，这八个代表莒县的“八景”，为什么没有一处与开国城阳王刘章有关呢？难道莒县真的把刘章忘了吗？我不得而知。 下了城墙，上了车，禁不住回头望，回头望，渐渐地本来就不大的城垣很快就淹没在喧嚣的闹市中了。 继续往东便是沭河，莒县“八景”之一的沭水托蓝。这里与刘章有关系。宽阔的河水无声向前流去，一轮明月从东山升起，照着沭河里的水波光粼粼，似梦似幻。突然，几只野鸭从芦苇丛里飞到对岸的树林里了，声声惊叫划破了夜空……刘章和吕月的心就这样连在一起了。他们并肩坐在地上，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数着数也数不清的星星……这一段情景描写，其实是《汉王剑》里的情节。对刘章任城阳王之前到底来没来过莒县，因没有确凿资料我不敢保证，但他来城阳国当王的时候，他一定来过沭河岸边，迎着阵阵清风，望着滔滔河水，抒发情怀。 不觉就到了沭河边。然而，出现眼前是确是一幅湖面波纹平稳、两岸绿柳亭台、道路人工石砌的现代新城公园画面了。车停了，但人并没有下车，不是因为外面寒冷，而是感觉全国各个城市都有类似的景观，况且已经没有了我想象中的大河奔流、烟波浩渺、野鸭飞过芦苇荡的原生态了。 过了沭河就等于出了县城，从心里感觉这次莒县寻古似乎缺少了一些什么，刘章似乎已经与这座县城无缘了。那么，哪里还能留有刘章的遗迹？ 刘章墓 四
走了不多会就来到了陵阳镇，据说是因坐落大王陵前而得名。穿过陵阳街，遥见东方高阜之处，在接家岭的岭脊之上，突兀着一座高大的土丘，这便是历代传说下来的城阳王刘章陵墓。 终于寻到了有关城阳王刘章的遗迹了，这令我感到意外和欣慰。 陵墓底部成方形，边长约一百五十米，封土高约六十米，占地约两万一千多平方米。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周围尽是庄稼地，现在是隆冬季节，地里已经没有了作物，一片连着一片的裸露的黄土地上面，草木凋零，满目萧瑟。不时有几只麻雀飞过，有的飞到陵前有几棵树上，随着寒风中左右摇摆。如果城阳景王有灵，他该做何种感想呢？ 城阳王死后，他享尽世间隆重祭拜和推崇，甚至由王而变神。史料记载，因在反莽复汉中城阳景王神祠再次成为旗帜，刘秀即位后，城阳景王崇拜于东汉初期在莒地再度兴盛。到东汉末年，城阳景王的祭祀圈迅猛扩至整个齐地，不仅徐州琅邪郡，即便青州六郡以及冀州所属的渤海也都为城阳景王立祠，神祠遍布所有都邑乡亭聚落，城阳景王已成社神。《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书》载：“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即便是到了元朝，也有踪迹可寻，于钦《齐乘·古迹》也记载：“城阳景王庙（在）莒州城内。”由此可见，刘章的形象已经深入民心。 王莽篡权后，首先掀起反莽起义的赤眉军就是从莒地开始的，赤眉军的领袖就是“莒”人樊崇，而赤眉军的骨干即多来自由“城阳国”而衍生的子、侯爵的琅邪与东海两郡。而且，他们为出师有名，四处寻找刘章的后人做精神领袖，即便是已经成了放牛娃的刘盆子也被推举为皇帝。张华松先生在《汉代城阳景王神崇拜始末考》中记：赤眉军确立了“立宗室，挟义诛伐”的行动纲领，并于郑县城北设立坛场，祠祀城阳景王，拥立城阳景王之后刘盆子为帝。 然而，城阳国到了刘俚这一代就辉煌不再了，被王莽一句话废除了，共历九代十王一百八十三年。城阳景王祠一直到了曹魏时代才逐渐被大规模拆除。应劭《风俗通义》卷九《怪神》为证：“唯济南相曹操，一切禁绝……”不难看出，王莽、曹操在历史上都是著名的奸臣，一个篡位代汉，一个虽然没有篡位，但正是由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殊地位，使得他儿子就彻底篡夺汉朝天下了。其中缘由，个中滋味，不言自明。 城阳王就静静地长眠于眼前的土堆里，我无法与他隔空对话，面对一个仗义豪情却又孤独失意、被历史淹没但又不断被人记起的这么一个历史人物，使人不由得产生诸多联想：当汉帝国大厦将倾的时候，如果不是刘章独木苦苦支撑，如果不是刘章一剑杀死吕产而定天下，还有四百年的大汉帝国吗？还能有汉……吗？未可知也。 这时，我记起了田文阁先生在《煮酒读“汉”叹刘章》里的一段话：“历史同时证明，汉孝文帝却是一个明君。这即是说，刘章以个人的牺牲，换来了“文景之治”和“汉武大帝”之盛世的到来！换来了一个历经四百年矗立世界东方的伟大朝代——大汉帝国！所以，刘章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谢幕。”
五
过了春节。我与几个朋友搞了一个小范围的笔会，期间一同去莒县浮来山拜谒《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之后，在返回停车场的时候，忽然看见路北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立着一块“古槐博物馆”的牌子。好奇之心驱使我进了博物馆。只见里面摆放着许多古槐树根雕，经过雕刻大师的手，化腐朽为神奇，那些历经千年风霜已成千疮百孔、扭曲变形、干裂焦黑的树根，已成为古朴美观，造型各异的艺术品。惊叹中，突然发现一个粗壮、高大的根雕下，清清楚楚写着：“莒国槐王，刘章手植”几个字。我不禁一惊，问身边一直跟随的馆长：“这真是刘章手植槐的树根吗？” 馆长点头说：“确实是真的。当年，在人们杀树的时候，我悄悄将树根挖了出来，并收藏至今。” 这真是一位有心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遥想刘章当年，豪情满怀，仗剑行义，一剑定天下——这一剑注定将刘章铭刻在了历史的史册上，即便是历史的浪涛有时会将他淹没，但他终究是那千古风流人物，是匡正历史走向的英雄。 莒县至今还保留了城阳镇，城阳国就一直传承了下来，无论世间多变幻，只要刘章手植槐的根还在，就足以说明这里的人并没有忘记刘章在莒，也时刻提醒人们勿忘刘章安汉。
(原载《日照文览》2016年第5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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