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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小史| 对视一眼,我们就交换了整个人生

 lixiujuan2012 2017-04-19



文:闫晓雨

 

我不爱喝咖啡,却偏偏爱往咖啡馆跑。

尤其迷抱着电脑窝在咖啡馆角落码字的感觉,有点慵懒,但绝对不松弛。否则怎么能注意到,此刻和我隔着两张桌子的姑娘在整理衣领的空档往窗外张望,神色紧张,像只水族馆里摇摆不定的鲸鱼。应该是在等人。对面的男生起身去书架子上抽走一本薄薄的书,棒球帽有字母形状。屋子里罕见的出现对年轻妈妈带着小女儿,看起来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不晓得为什么会在非周末出现在学堂之外的地方。


头顶上的琉璃灯较暗,连续在此坐了三个小时,身下盘踞着几圈肥肉的腰开始不争气得酸痛。真是对不起我日夜进贡给她的珍朊脂肪。


凉了的华夫饼,失去脆脆的口感,不太讨喜。服务员来给白桃乌龙茶添了滚烫的热水,没什么好奇怪的,中国本土的咖啡馆里总是掺杂着很多与咖啡本身无关的饮食。像我这么不讲究的人,也喝不出咖啡与咖啡间的具体口感差异,喜欢咖啡馆,更多是因为这里的人生百态。


咖啡馆里有很舒服的人生百态,这种人生百态并不单纯建立在装修格调之上,原木,书塔,绿植,明窗,抱枕,墙壁上不知名的油画,和脚下随时为工作族准备的隐性插头,都只是檐牙飞翠之点缀。


我口中说的百态,是咖啡店摆置实物之外看不见的那部分,明明失恋还得佯装微笑的服务员,初次约会时男女眼角眉梢处的狡黠与闪烁,进来带一杯美式,便匆匆拂门而去的中年男子,留下古龙的味道。对,是味道,是表情,是欲言又止,是窃窃私语,是手机的震动声,是干净地面上不小心落下的泥泞,咖啡馆里处处张显着人类自动化模式下克制的严肃幻想。没那么活泼,是生命经过的真相。


咖啡馆是没有主人的。因为你没有办法说,赚了钱的是主人,还是在此享受了大彻大空时间的是主人。它从来不被谁拥有。


神创造了世人,世人却不属于神。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能够在咖啡馆里咬出自己灵魂隐藏的缺口,已经很不容易了,无数旅居的赶路人在此小憩,补充宁静的力量,再或多或少带着点没消化够的情绪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礼记·中庸》中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无论是出于本身的自律,还是对陌生人群固有的仪式感,在咖啡馆里坐着的人,连发呆的表情和偶尔的对视都能恰到好处。鲜少有无理搭讪,放眼过去众人的穿着打扮皆得体优雅,找故事的同时,还能学学时装搭配。来谈生意的和来约会的,坐姿都不同。


大抵,咖啡馆是养好性情的去处。


物与物,人与物,人与人,均衡拉成一片浑然天成的微妙感。虽然火车站、医院、饭店,处处都有人生百态,但咖啡馆里的点到为止,让人由不住觉得美好。医院的人生百态太凄惨,火车站的人生百态太心酸,饭店的人生百态太嘈杂,唯独于此,自有乾坤。

 


 

起先的咖啡馆在麦加建成,叫做“KavehKanes”。后通过殖民者传入世界各地,早期的宗教目的随着文化交融和时间流逝逐渐失去支撑力,这些地方很快成为人们对弈、闲聊、跳舞和欣赏音乐的中心。和今日提起咖啡馆,就用“静谧”、“惬意”这些词的调性不同,当时的咖啡馆背负着很多不同的社会属性。


早期的咖啡馆也并不是千篇一律的。


每家店都有着自己的独特风格。有水上咖啡馆,有开在市场里的咖啡馆。在克拉肯威尔·格林的伦特咖啡馆,顾客们可以选择边喝咖啡边理发,类似现代流行的“生活空间”,同时还能倾听由店主发表的关于废除奴隶制的激情演讲。这让我想起了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鼎沸,会不会在当铺里、茶馆里,也如同西方的咖啡馆般,上演着炙热而极富实用主义的口舌之交。


咖啡馆政治家”一词指的就是这样一类人,他们整天泡在伦敦的咖啡馆里,不是为了品咖啡,而是集结成群,热衷于八卦社会发展。


而在阿拉伯,因咖啡被喻为“思想家和国际象棋大师的精神食粮”。所以他们喜欢跑到咖啡馆,阅读、聊天、听音乐、下棋,尽情吸允补充能量。


纵观所有被咖啡馆风靡一时的国家,那些叱咤于历史列台的咖啡馆,其实都是因为顾客间的交谈才红火的。据资料记载,在伦敦,政治家赛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经常泡在咖啡馆,去收集记录那些蜚短流长背后的荒诞故事,青年的热切讨论,不知是谁提起昨夜的梦与旅程,大家在隆隆日光下,共同交换着自己独特的人生见闻。


咖啡馆是个令人放松戒备的空间。与陌生人对话几个小时——在如今,只有记者才会这么做。但当时,这种情形却经常发生在咖啡馆里,大家都还没学会扭捏,谁都不会刻意疏离和接近,一切的交集都来得那么顺理成章。


不像此刻坐在咖啡馆里的我,想找个人来说说话,唯恐唐突了人家。


在那个咖啡馆还没有清晰划分出派系的时代,不用小心翼翼,可以信马游缰,趣事想必很多。回到现代来再看看市面上对于咖啡馆的分类,大概有:以法式和意大利咖啡为代表的欧式咖啡店,特别强调咖啡豆的品质;以星巴克为代表的美系咖啡馆,便捷,专业,较为符合大众口味;以老树咖啡、真锅咖啡为代表的台湾咖啡馆,无论是饮品还是空间,都还算平平稳稳。


近两年比较热的是韩系咖啡馆,几乎占据商圈,大概感觉参照都教授的书房就可以。


华美是华美,精致是精致,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像是古城里拆掉老房子重新筑造刷漆过后的造旧感,模仿痕迹太重,没有了瑕疵,也就失去了原本的鲜活。

 


 

前几年,《人人都想开间咖啡屋》这本书大热,一跃成为出版界生活方式类读物的开端。至此之后,总能听得许多年轻人感慨,若是能开间咖啡馆就好了。这批人倒也不是因为这本书而有此想法,根源深重,还是与社会环境分割不开。


1905年,在滇越铁路开通六年前,中国第一间咖啡馆在云南蒙自诞生,取名“滇越铁路酒吧间”。(取名酒吧,却也出售咖啡)


千禧年之后,国内陆续开发出大量咖啡馆,主要集中在一线城市。后面蔓延至各级省会、自然风光略胜一筹的沿海城市,以及每个古城,都必须有足以安放『诗和远方』的半封闭空间。我们从心中的学校走出,从俗世的物欲中走出,没有野心的青年们,继而辗转踏上追寻理想可能性的征程。


世界太辽阔,没野心的理想家只想要一间小小咖啡馆。


大家习惯在这里扔下没必要的负担,去看书,写字,交谈,遇到店家精心挑选的音乐里,碰巧有一首自己喜欢的小众乐队,恨不得在此滞留到天明。没有人关心你已婚否,没有人在乎你年薪百万还是住合租屋,咖啡馆令一切踏入者,都平等。至少,此刻是平等的。


这里里,情绪在波动,波动的幅度却不会走向极端,不谈过去,不碰将来,你知道自己终将离开,便忍不住在起身前最后一遍轻抚手中的杯子。


咖啡馆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过界的异性朋友。


她会拥抱你的风尘仆仆,却不会接纳你的想入非非。


所以大部分咖啡馆都不是24小时制,在北京,夜里十点大部分咖啡馆就都会打烊。比起酒馆,咖啡馆其实是不太适合发酵故事的地方,但却适合交付,观察,记录。


吴淡如说:“在陌生的城市,窥看咖啡馆里的人,渐渐的,你会觉得这个城市与你熟悉了。你用一种不打扰别人的方式,渗透进他们的秘密世界,比风还轻。离开这样的咖啡馆,都有一种永别的怅然。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与它重逢,曾经喝过的每一杯咖啡,在唇齿之间,荡漾这些微的苦味,为美好时光留下一段短暂的记忆。


我们在咖啡馆里遇见的那些人啊,或许不会再重逢。


但惊鸿片羽间的对视,就已经相当于交换了整个人生。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窗户边那个等人的姑娘,抬头再望望,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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