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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5

 廿氏春秋 2017-04-21

至于吉英,她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情况下,自然比伊丽莎白更加感到焦虑,可是她总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暴露出来,所以她和伊丽莎白一直没有提到这件事。


偏偏她母亲不能体贴她的苦衷,过不了一个钟头就要提到彬格莱,说是等待他回来实在等待心焦,甚至硬要吉英承认……


要是彬格莱果真不回来,那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受了薄情的亏待。幸亏吉英临事从容不迫,柔和镇定,好容易才忍受了她这些谗言诽语。


柯林斯先生在两个礼拜以后的星期一准时到达,可是浪搏恩却不象他初来时那样热烈地欢迎他了。他实在高兴不过也用不着别人献殷勤。这真是主人家走运,多亏他恋爱成了功,这才使别人能够清闲下来,不必再去跟他周旋。


他每天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卢家庄,一直挨到卢府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才回到浪搏恩来,向大家道歉一声,请大家原谅他终日未归。


班纳特太太着实可怜。

只要一提到那门亲事,她就会不高兴,而且随便她走到那儿,她总会听到人们谈起这件事。她一看到卢卡斯小姐就觉得讨厌。


一想到卢卡斯小姐将来有一天会接替她做这幢屋子里的主妇,她就益发嫉妒和厌恶。每逢夏绿蒂来看她们,她总以为人家是来考察情况,看看还要过多少时候就可以搬进来住;


每逢夏绿蒂跟柯林斯先生低声说话的时候,她就以为他们是在谈论浪搏恩的家产,是在计议一俟班纳特先生去世以后,就要把她和她的几个女儿撵出去。她把这些伤心事都说给她丈夫听。


她说:“我的好老爷,夏绿蒂·卢卡斯迟早要做这屋子里的主妇,我却非得让她不可,眼睁睁看着她来接替我的位置,这可叫我受不了!”


“我的好太太,别去想这些伤心事吧。我们不妨从好的方面去想。说不定我比你的寿命还要长,我们姑且就这样来安慰自己吧。”


可是这些话安慰不了班纳特太太,因此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象刚才一样地诉苦下去。


“我一想到所有的产业都得落到他们手里,就受不了。要不是为了继承权的问题,我才不在乎呢。”


“你不在乎什么?”

“什么我都不在乎。”

“让我们谢天谢地,你头脑还没有不清楚到这种地步。”


“我的好老爷,凡是有关继承权的事,我决不会谢天谢地的。随便哪个人,怎么肯昧着良心,不把财产遗传给自己的女儿们?我真弄不懂,何况一切都是为了柯林斯先生的缘故!为什么偏偏要他享有这份遗产?”


“我让你自己去想吧。”班纳特先生说。


第二十四章

彬格莱小姐的信来了,疑虑消除了。

信上第一句话就说,她们决定在伦敦过冬,结尾是替他哥哥道歉,说他在临走以前,没有来得及向哈福郡的朋友们辞行,很觉遗憾。


希望破灭了,彻底破灭了。

吉英继续把信读下去,只觉得除了写信人那种装腔作势的亲切之外,就根本找不出可以自慰的地方。满篇都是赞美达西小姐的话,絮絮叨叨地谈到她的千娇百媚。


珈罗琳又高高兴兴地说,她们俩之间已经一天比一天来得亲热,而且竟大胆地作出预言,说是她上封信里面提到的那些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她还得意非凡地写道,她哥哥已经住到达西先生家里去,又欢天喜地地提到达西打算添置新家具。


吉英立刻把这些事大都告诉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听了,怒而不言。她真伤心透了,一方面是关怀自己的姐姐,另方面是怨恨那帮人。珈罗琳信上说她哥哥钟情于达西小姐,伊丽莎白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她仍旧象以往一样,相信彬格莱先生真正喜欢吉英。伊丽莎白一向很看重他,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容易说话而没有主意的人,以致被他那批诡计多端的朋友们牵制住了,听凭他们反复无常地作弄他,拿他的幸福作牺牲品……


想到这些,她就不能不气愤,甚至不免有些看不起他。要是只有他个人的幸福遭到牺牲,那他爱怎么胡搞都可以,可是这里面毕竟还牵涉着她姐姐的幸福,她相信他自己也应该明白。


简单说来,这问题当然反复考虑过,到头来一定是没有办法。她想不起什么别的了。究竟是彬格莱先生真的变了心呢,还是根本不知道?虽然对她说来,她应该辨明其中的是非曲直,然后才能断定他是好是坏,可是对她姐姐说来,反正都是一样地伤心难受。


隔了一两天,吉英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伊丽莎白听。且说那天班纳特太太象往常一样说起尼日斐花园和它的主人,唠叨了老半天,后来总算走开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俩,吉英这才禁不往说道:


“噢,但愿妈妈多控制她自己一些吧!她没晓得她这样时时刻刻提起他,叫我多么痛苦。不过我决不怨谁。这局面不会长久的。他马上就会给我们忘掉,我们还是会和往常一样。”


伊丽莎白半信半疑而又极其关切地望着姐姐,一声不响。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吉英微微红着脸嚷道。

“那你真是毫无理由。他在我的记忆里可能是个最可爱的朋友,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既没有什么奢望,也没有什么担心,更没有什么要责备他的地方。多谢上帝,我还没有那种苦恼。因此稍微过一些时候,我一定会就慢慢克服过来的。”


她立刻又用更坚强的声调说道:“我立刻就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只怪我自己瞎想,好在并没有损害别人,只损害了我自己。”


伊丽莎白连忙叫起来了:“亲爱的吉英,你太善良了。你那样好心,那样处处为别人着想,真象天使一般;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你说才好。我觉得我从前待你还不够好,爱你还不够深。”


吉英竭力否认这一切言过其实的夸奖,反而用这些赞美的话来赞扬妹妹的热情。


“别那么说,”伊丽莎白说,“这样说不公平的,你总以为天下都是好人。我只要说了谁一句坏话,你就难受。我要把你看作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你就来驳斥。


请你放心,我决不会说得过分,你有权利把四海之内的人一视同仁,我也不会干涉你。你用不着担心。至于我,我真正喜欢的人没有几个,我心目中的好人就更少了。


世事经历得愈多,我就愈对世事不满;我一天比一天相信,人性都是见异思迁,我们不能凭着某人表面上一点点长处或见解,就去相信他。


最近我碰到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我不愿意说出来,另一件就是夏绿蒂的婚姻问题。这简直是莫明其妙!任你怎样看法,都是莫明其妙!”


“亲爱的丽萃,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吧。那会毁了你的幸福的。你对于各人处境的不同和脾气的不同,体谅得不够。你且想一想柯林斯先生的身份地位和夏绿蒂的谨慎稳重吧。


你得记住,她也算一个大家闺秀,说起财产方面,倒是一门挺适当的亲事。你且顾全大家的面子,只当她对我们那位表兄确实有几分敬爱和器重吧。”


“要是看你的面子,我几乎随便对什么事都愿意以为真,可是这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益处;我现在只觉得夏绿蒂根本不懂得爱情,要是再叫我去相信她是当真爱上了柯林斯,那我又要觉得她简直毫无见识。


亲爱的吉英,柯林斯先生是个自高自大、喜爱炫耀、心胸狭窄的蠢汉,这一点你和我懂得一样清楚,你也会同我一样地感觉到,只有头脑不健全的女人才肯嫁给他。虽说这个女人就是夏绿蒂·卢卡斯,你也不必为她辩护。


你千万不能为了某一个人而改变原则,破格迁就,也不要千方百计地说服我,或是说服你自己去相信,自私自利就是谨慎,糊涂胆大就等于幸福有了保障。”


“讲到这两个人,我以为你的话说得太过火,”吉英说。


“但愿你日后看到他们俩幸福相处的时候,就会相信我的话不假。这件事可也谈够了,你且谈另外一件吧。你不是举出了两件事吗?我不会误解你,可是,亲爱的丽萃,我求求你千万不要以为错是错在那个人身上,千万不要说你瞧不起他,免得我感到痛苦。


我们决不能随随便便就以为人家在有意伤害我们。我们决不可能指望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会始终小心周到。我们往往会因为我们自己的虚荣心,而给弄迷了心窍。女人们往往会把爱情这种东西幻想得太不切合实际。”


“因此男人们就故意逗她们那么幻想。”

“如果这桩事当真是存心安排好了的,那实在是他们不应该;可是世界上是否真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计谋,我可不知道。”


“我决不是说彬格莱先生的行为是事先有了计谋的,”伊丽莎白说。


“可是,即使没有存心做坏事,或者说,没有存心叫别人伤心,事实上仍然会做错事情,引起不幸的后果。凡是粗心大意、看不出别人的好心好意,而且缺乏果断,都一样能害人。”


“你看这桩事也得归到这类原因吗?”

“当然……应该归于最后一种原因。可是,如果叫我再说下去,说出我对于你所器重的那些人是怎么看法,那也会叫你不高兴的。趁着现在我能够住嘴的时候,且让我住嘴吧。”


“那么说,你断定是他的姐妹们操纵了他啦。”


“我不相信。她们为什么要操纵他?她们只有希望他幸福;要是他果真爱我,别的女人便无从使他幸福。”


“你头一个想法就错了。她们除了希望他幸福以外,还有许多别的打算;她们会希望他更有钱有势;她们会希望他跟一个出身高贵、亲朋显赫的阔女人结婚。”


“毫无问题,她们希望他选中达西小姐,”吉英说:“不过,说到这一点,她们也许是出于一片好心,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恶劣。她们认识她比认识我早得多,难怪她们更喜欢她。


可是不管她们自己愿望如何,她们总不至于违背她们兄弟的愿望吧。除非有了什么太看不顺眼的地方,哪个做姐妹的会这样冒味?要是她们相信他爱上了我,她们决不会想要拆散我们;要是他果真爱我,她们要拆散也拆散不成。


如果你一定要以为他对我真有感情,那么,她们这样做法,便是既不近人情,又荒谬绝伦,我也就更伤心了。不要用这种想法来使我痛苦吧。我决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感到羞耻……


即使感到羞耻也极其轻微,倒是一想起他或他的姐妹们无情无义,我真不知道要难受多少倍呢。让我从最好的方面去想吧,从合乎人情事理的方面去想吧。”


伊丽莎白无法反对她这种愿望,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大提起彬格莱先生的名字。


班纳特太太见他一去不回,仍然不断地纳闷,不断地抱怨,尽管伊丽莎白几乎没有哪一天不给她解释个清楚明白,然而始终无法使她减少些忧烦。


女儿尽力说她,尽说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给母亲听,说是彬格莱先生对于吉英的钟情,只不过是出于一时高兴,根本算不上什么,一旦她不在他眼前,也就置诸度外了。


虽然班纳特太太当时也相信这些话不假,可是事后她又每天旧事重提,最后只有想出了一个聊以自慰的办法,指望彬格莱先生来年夏天一定会回到这儿来。班纳特先生对这件事可就抱着两样的态度。


有一天他对伊丽莎白说:“嘿,丽萃,我发觉你的姐姐失恋了。我倒要祝贺她。一个姑娘除了结婚以外,总喜欢不时地尝点儿失恋的滋味。那可以使她们有点儿东西去想想,又可以在朋友们面前露露头角。几时轮到你头上来呢?


你也不愿意让吉英超前太久吧。现在你的机会来啦。麦里屯的军官们很多,足够使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失意。让韦翰做你的对象吧。他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会用很体面的办法把你遗弃。”


“多谢您,爸爸,差一些的人也能使我满意了。我们可不能个个都指望上吉英那样的好运气。”


“不错,”班纳特先生说;“不管你交上了哪一种运气,你那位好心的妈妈反正会尽心竭力来成全你的,你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感到安慰了。”


浪搏恩府上因为近来出了几件不顺利的事,好些人都闷闷不乐,多亏有韦翰先生跟他们来来往往,把这阵闷气消除了不少。她们常常看到他,对他赞不绝口,又说他坦白爽直。


伊丽莎白所听到的那一套话……说什么达西先生有多少地方对他不起,他为达西先生吃了多少苦头……大家都公认了,而且公开加以谈论。每个人一想到自己远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时,早就十分讨厌达西先生,便不禁非常得意。


只有班纳特小姐以为这件事里面一定有些蹊跷,还不曾为哈福郡的人们弄清楚。她是个性子柔和、稳重公正的人,总是要求人家多多体察实情,以为事情往往可能给弄错,可惜别人全把达西先生看作天下再混账不过的人。


第二十五章

谈情说爱,筹划好事,就这样度过了一星期,终于到了星期六,柯林斯先生不得不和心爱的夏绿蒂告别。


不过,他既已作好接新娘的准备,离别的愁苦也就因此减轻了,他只等下次再来哈福郡,订出佳期,使他成为天下最幸福的男子。


他象上次一样隆重其事地告别了浪搏恩的亲戚们,祝贺姐妹们健康幸福,又答应给他们的父亲再来一封谢函。


下星期一,班纳特太太的弟弟和弟妇照例到浪搏恩来过圣诞节,班纳特太太很是欣喜。嘉丁纳先生是个通情达理、颇有绅士风度的人物,无论在个性方面,在所受的教育方面,都高出他姐姐很多。


他原是出身商界,见闻不出货房堆栈之外,竟会这般有教养,这般讨人喜爱,要是叫尼日斐花园的太太小姐们看见了,实在难以相信。


嘉丁纳太太比班纳特太太以及腓力普太太,都要小好几岁年纪,也是个和蔼聪慧、而又很文雅的女人,浪搏恩的外甥女儿跟她特别亲切。她们常常进城去在她那儿待一阵子。


嘉丁纳太太刚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分发礼物,讲述最时新的服装式样。这件事做过以后,她便坐在一旁,静听班纳特太太跟她说话。


班纳特太太有多少牢骚要发,又有多少苦要诉。自从上年她弟妇走了以后,她家里受了人家欺负。两个女儿本来快要出嫁了,到头来只落得一场空。


“我并不怪吉英,”她接下去说,“因为吉英要是能够嫁给彬格莱先生,她早就嫁了。可是丽萃……唉,弟妇呀!要不是她自己那么拗性子,说不定她已做了柯林斯先生的夫人了。他就在这间房子里向她求婚的,她却把他拒绝了。


结果倒让卢卡斯太太有个女儿比我的女儿先嫁出去,浪搏恩的财产从此就得让人家来继承。的确,卢卡斯一家手腕才高明呢,弟妇。他们都是为了要捞进这一笔财产。我本来也不忍心就这样编派他们,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我在家里既然过得这样不称心,又偏偏碰到这些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邻舍,真弄得我神经也坏了,人也病了。你可来得正是时候,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非常喜欢听你讲的那些……长袖子的事情。”


嘉丁纳太太远在跟吉英以及伊丽莎白通信的时候,大体上就已经知道了她们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为了体贴外甥女儿们起见,只稍微敷衍了班纳特太太几句,便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后来伊丽莎白跟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又谈到了这件事。


她说:“这倒也许是吉英的一门美满亲事,只可惜吹了。可是这种情形往往是难免!象你所说的彬格莱先生这样的青年,往往不消几个星期的工夫,就会爱上一位美丽的姑娘,等到有一件偶然的事故把他们分开了,他也就很容易把她忘了,这种见异思迁的事情多的是。”


“你这样的安慰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伊丽莎白说。“可惜安慰不了我们。我们吃亏并不是吃在偶然的事情上面。一个独立自主的青年,几天以前刚刚跟一位姑娘打得火热,现在遭到了他自己朋友们的干涉,就把她丢了,这事情倒不多见。”


“不过,所谓‘打得火热’这种话未免太陈腐,太笼统,太不切合实际,我简直抓不住一点儿概念。这种话通常总是用来形容男女一见钟情的场面,也用来形容一种真正的热烈感情。请问,彬格莱先生的爱情火热到什么程度?”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他那样的一往情深;他越来越不去理会别人,把整个的心都放在她身上。他们俩每见一次面,事情就愈显得明朗,愈显得露骨。


在他自己所开的一次跳舞会上,他得罪了两三位年轻的小姐,没有邀请她们跳舞;我找他说过两次话,他也没有理我。这还不能算是尽心尽意吗?宁可为了一个人而得罪大家,这难道不是恋爱场上最可贵的地方?”


“噢,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他的确对她情深意切。可怜的吉英!我真替她难受,照她的性子看来,决不会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情淡忘。


丽萃,要是换了你,倒要好些,你自会一笑置之,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淡忘。不过,你看我们能不能劝她到我们那里去稍往一阵?换换环境也许会有好处;再说,离开了家,松口气,也许比什么都好。”


伊丽莎白非常赞成这个建议,而且相信姐姐也会赞成。


嘉丁纳太太又说:“我希望她不要因为怕见到这位青年小伙子而拿不定主意。我们虽然和彬格莱先生同住在一个城里,可不住在同一个地区,来往的亲友也不一样,而且,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很少外出,因此,除非他上门来看她,他们俩就不大可能见到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现在被朋友们软禁着,达西先生也不能容忍他到伦敦的这样一个地区去看吉英!亲爱的舅母,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了?


达西先生也许听到过天恩寺街这样一个地方,可是,如果他当真到那儿去一次,他会觉得花上一个月的工夫也洗不净他身上所染来的污垢;请你放心好了,他绝不会让彬格莱先生单独行动。”


“那就更好。我希望他们俩再也不要见面。可是吉英不还在跟他妹妹通信吗?彬格莱小姐也许难免要来拜望呢。”


“她绝不会跟她再来往了。”

伊丽莎白虽然嘴上说得这么果断,认为彬格莱先生一定被他的姐妹朋友挟住了,不会让他见到吉英,这事情实在可笑,可是她心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事情未必已经完全绝望。


她有时候甚至认为彬格莱先生非常可能对吉英旧情重燃,他朋友们的影响也许敌不过吉英的感情所加给他身上的天然影响。


班纳特小姐乐意地接受了舅母的邀请,她心里并没有怎么想到彬格莱一家人,只希望珈罗琳不和他哥哥同住一宅,那么她就可以偶而到珈罗琳那儿去玩上一个上午,而不至于撞见他哥哥。


嘉丁纳夫妇在浪搏恩待了一个星期,没有哪一天不赴宴会,有时候在腓力普府上,有时候在卢卡斯府上,有时候又在军官那儿。班纳特太太小心周到地为她的弟弟和弟妇安排得十分热闹,以致他们夫妇不曾在她家里吃过一顿便饭。


家里有宴会的日子,必定就有几位军官到场,每次总是少不了韦翰。在这种场合下,伊丽莎白总是热烈地赞扬韦翰先生,使利嘉丁纳太太起了疑心,仔细注意起他们两人来。


从她亲眼看到的情形来说,她并不以为他们俩真正地爱上了,不过相互之间显然已经发生了好感,这叫她很是不安,她决定在离开哈福郡以前,要把这件事和伊丽莎白谈个明白,并且要解释给她听,让这样的关系发展下去,实在太莽撞。


可是韦翰讨好起嘉丁纳太太来,另有一套办法,这和他吸引别人的本领完全不同。远在十多年以前嘉丁纳太太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曾在德比郡他所出生的那个地区住过好些时候。


因此她跟他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虽说自从五年前达西先生的父亲去世以后,韦翰就不大到那地方去,可是他却能报道给嘉丁纳太太一些有关她从前的朋友们的消息,比她自己打听得来的还要新鲜。


嘉丁纳太太曾经亲眼看到过彭伯里,对于老达西先生也是久闻大名,光是这件事,就是个谈不完的话题。


她把韦翰先生所详尽描写的彭伯里和她自己记忆中的彭伯里比较了一下,又把彭伯里主人的德行称赞了一番,谈的人和听的人都各得其乐。


她听到他谈起现在这位达西先生对他的亏待,便竭力去回想那位先生小时候的个性如何,是否和现在相符,她终于有自信地记起了从前确实听人说过,费茨威廉·达西先生是个脾气很坏又很高傲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

嘉丁纳太太一碰到有适当的机会和伊丽莎白单独谈话,总是善意地对外甥女进行忠告,把心里的话老老实实讲了出来,然后又接下去说:


“你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丽萃,你不至于因为人家劝你谈恋爱要当心,你就偏偏要谈;因此我才敢向你说个明白。说正经话,你千万要小心。


跟这种没有财产作为基础的人谈恋爱,实在非常莽撞,你千万别让自己堕上情网,也不要费尽心机使他堕入情网。我并不是说他的坏话……他倒是个再有趣不过的青年;要是他得到了他应当得到的那份财产,那我就会觉得你这门亲事再好也没有了。


事实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再对他想入非非。你很聪明,我们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聪明。我知道你父亲信任你品行好,又有决断,你切不可叫他失望。”


“亲爱的舅母,你真是郑重其事。”

“是呀,我希望你也能够郑重其事。”

“唔,你用不着急。我自己会当心,也会当心韦翰先生。只要我避免得了,我决不会叫他跟我恋爱。”


“伊丽莎白,你这话可就不郑重其事啦。”

“请原谅。让我重新讲讲看。目前我可并没有爱上韦翰先生;我的确没有。不过在我所看见的人当中,他的确是最可爱的一个,任谁也比不上他;如果他真会爱上我……我相信他还是不要爱上我的好。


我看出了这件事很莽撞。噢!达西先生那么可恶!父亲这样器重我,真是我最大的荣幸,我要是辜负了他,一定会觉得遗憾。可是我父亲对韦翰也有成见。亲爱的舅母,总而言之,我决不愿意叫你们任何人为了我而不快活。


不过,青年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人,决不会因为暂时没有钱就肯撒手。要是我也给人家打动了心,我又怎能免俗?甚至我又怎么知道拒绝他是不是上策?因此,我只能答应你不仓忙从事就是了。


我决不会一下子就认为我自己是他最中意的人。我虽然和他来往,可是决不会存这种心思。总而言之,我一定尽力而为。”


“假如你不让他来得这么勤,也许会好些;至少你不必提醒你母亲邀他来。”


伊丽莎白羞怯地笑笑说:

“就象我那天做法一样,的确,最好是不要那样。可是你也不要以为他是一直来得这么勤。这个星期倒是为了你才常常请他来的。你知道妈的主意,她总以为想出最聪明的办法去应付的;我希望这一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舅母告诉她说,这一下满意了;伊丽莎白谢谢她好心的指示,于是二人就分别了……在这种问题上给人家出主意而没受抱怨,这次倒可算一个稀罕的例子。


嘉丁纳夫妇和吉英刚刚离开了哈德福郡,柯林斯先生就回到哈福德郡去。他住在卢卡斯府上,因此班纳特太太不但终于死了心,认为这门亲事是免不了的,甚至还几次三番恶意地说:“但愿他们会幸福吧。”


星期四就是佳期,卢卡斯小姐星期三到班府上来辞行。当夏绿蒂起身告别的时候,伊丽莎白一方面由于母亲那些死样怪气的吉利话,使她听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自己也委实有动无衷,便不由得送她走出房门。


下楼梯的时候,夏绿蒂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常常给我写信的,伊丽莎。”


“这你放心好啦。”

“我还要你赏个脸。你愿意来看看我吗?”

“我希望我们能够常常在哈福德郡见面。”

“我可能暂时不会离开肯特郡。还是答应我上汉斯福来吧。”


伊丽莎白虽然预料到这种拜望不会有什么乐趣,可又没法推辞。夏绿蒂又说:“我的父母三月里要到我那儿去,我希望你跟他们一块儿来。真的,伊丽莎,我一定象欢迎他们一样地欢迎你。”


结好了婚,新郎新娘从教堂门口直接动身往肯特郡去,大家总是照例你一句我一句的要说上多少话。伊丽莎白不久就收到了她朋友的来信,从此她们俩的通信便极其正常,极其频繁!


不过,要象从前一样地畅所欲言,毫无顾忌,那可办不到了。伊丽莎白每逢写信给她,都免不了感觉到过去那种推心置腹的快慰已经成为陈迹;虽说她也下定决心,不要把通信疏懒下来,不过,那与其说是为了目前的友谊,倒不如说是为了过去的交情。


她对于夏绿蒂开头的几封信都盼望得很迫切,那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想要知道夏绿蒂所说的话,处处都和她自己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她的信写得充满了愉快的情调,讲到一件事总要赞美一句,好象她真有说不尽的快慰。


凡是住宅、家具、邻居、道路,样样都叫她称心,咖苔琳夫人待人接物又是那么友善,那么亲切。她只不过把柯林斯先生所夸耀的汉斯福和罗新斯的面貌,稍许说得委婉一些罢了;伊丽莎白觉得,一定要等到亲自去那儿拜访,才能了解底蕴。


吉英早已来了一封短简给伊丽莎白,信上说,她已经平安抵达伦敦;伊丽莎白希望她下次来信能够讲一些有关彬格莱家的事。


第二封信真等得她焦急,可是总算没有白等。信上说,她已经进城一个星期,既没有看见珈罗琳,也没有收到珈罗琳的信。她只得认为她上次从浪搏恩给珈罗琳的那封信,一定是在路上失落了。


她接下去写:“明天舅母要上那个地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到格鲁斯汶纳街去登门拜访一下。”


吉英拜访过彬格莱小姐并且和她见过面以后,又写了一封信来。她写道:“我觉得珈罗琳精神不大好,可是她见到我却很高兴,而且怪我这次到伦敦来为什么事先不通知她一下。


我果然没有猜错,我上次给她那封信,她真的没有收到。我当然问起她们的兄弟。据说他近况很好,不过同达西先生过从太密,以致姐妹兄弟很少机会见面。


我这一次拜望的时间并不太久,因为珈罗琳和赫斯脱太太都要出去。也许她们马上就会上我这儿来看我。”


伊丽莎白读着这封信,不由得摇头。她相信除非有什么偶然的机会,彬格莱先生决不会知道吉英来到了伦敦。


四个星期过去了,吉英还没有见到彬格莱先生的影子。她竭力宽慰自己说,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难受;可是彬格莱小姐的冷淡无情,她到底看明白了。


她每天上午都在家里等彬格莱小姐,一直白等了两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替彬格莱小姐编造一个借口,最后那位贵客才算上门来了,可是只待了片刻工夫便告辞而去,而且她的态度也前后判若两人,吉英觉得再不能自己骗自己了。


她把这一次的情形写了封信告诉她妹妹,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她当时的心情:……我最最亲爱的丽萃妹妹: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彬格莱小姐对我的关注完全是骗我的。我相信你的见解比我高明,而且你看到我伤心,还会引为得意。


亲爱的妹妹,虽然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你的看法是对的,可是,我如果从她过去的态度来看,我依旧认为,我对她的信任以及你对她的怀疑,同样都是合情合理,请你不要以为我固执。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从前为什么要跟我要好;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我相信我还会受到欺骗。珈罗琳一直到昨天才来看我,她未来以前不曾给我片纸只字的讯息,既来之后又显出十分不乐意的样子。


她只是照例敷衍了我一句,说是没有早日来看我,很是抱歉,此外根本就没有提起她想要再见见我的话。她在种种方面都前后判若两人,因此,当她临走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和她断绝来往。


虽说我禁不住要怪她,可是我又可怜她。只怪她当初不该对我另眼看待;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和她交情都是由她主动一步一步进展起来的。可是我可怜她,因为她一定会感觉到自己做错了,我断定她所以采取这种态度,完全是由于为她哥哥担心的缘故。


我用不着为自己再解释下去了。虽然我们知道这种担心完全不必要,不过,倘若她当真这样担心,那就足以说明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了。


既然他确实值得他妹妹珍惜,那么,不管她替他担的是什么忧,那也是合情合理,亲切可喜。不过,我简直不懂她现在还要有什么顾虑,要是他当真有心于我,我们早就会见面了。


听她口气,我肯定他是知道我在伦敦的;然而从她谈话的态度看来,就好象她拿稳他是真的倾心于达西小姐似的。这真使我弄不明白。要是我大胆地下一句刻薄的断语,我真忍不住要说,其中一定大有蹊跷。


可是我一定会竭力打消一切苦痛的念头,只去想一些能使我高兴的事……譬如想想你的亲切以及亲爱的舅父母对我始终如一的关切。希望很快就收到你的信。


彬格莱小姐说起他再也不会回到尼日斐花园来,说他打算放弃那幢房子,可是说得并不怎么肯定。我们最好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你从汉斯福我们那些朋友那儿听到了许多令人愉快的事,这使我很高兴。


请你跟威廉爵士和玛丽亚一块儿去看看他们吧。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会过得很舒适的。……你的...


这封信使伊丽莎白感到有些难受;不过,一想到吉英从此不会再受到他们的欺蒙,至少不会再受到那个妹妹的欺蒙,她又高兴起来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对那位兄弟的一切期望。她甚至根本不希望他再来重修旧好。


她越想越看不起他;她倒真的希望他早日跟达西先生的妹妹结婚,因为照韦翰说来,那位小姐往后一定会叫他后悔,悔当初不该把本来的意中人丢了,这一方面算是给他一种惩罚,另方面也可能有利于吉英。


大约就在这时候,嘉丁纳太太把上次伊丽莎白答应过怎样对待韦翰的事,又向伊丽莎白提醒了一下,并且问起最近的情况如何;伊丽莎白回信上所说的话,虽然自己颇不满意,可是舅母听了却很满意。


原来他对她显著的好感已经消失,他对她的殷勤也已经过去……他爱上了别人了。伊丽莎白很留心地看出了这一切,可是她虽然看出了这一切,在信上也写到这一切,却并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她只不过稍许有些感触。


她想,如果她有些财产,早就成为他唯一的意中人了……想到这里,她的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满足。拿他现在所倾倒的那位姑娘来说,她的最显著的魅力就是使他可以获得一万金镑的意外巨款;


可是伊丽莎白对自己这件事,也许不如上次对夏绿蒂的事那么看得清楚,因此并没有因为他追求物质享受而怨怪他。她反而以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也想象到他遗弃她一定颇费踌躇,可又觉得这对于双方都是一种既聪明而又理想的办法,并且诚心诚意地祝他幸福。


她把这一切都对嘉丁纳太太说了。

叙述了这些事以后,她接下去这样写道:“亲爱的舅母,我现在深深相信,我根本没有怎样爱他,假如我当真有了这种纯洁而崇高的感情,那我现在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讨厌,而且巴不得他倒尽了霉。


可是我情绪上不仅对他没有一些芥蒂,甚至对金小姐也毫无成见。我根本不觉得恨她,并且极其愿意把她看作一个很好的姑娘。这桩事完全算不上恋爱。我的小心提防并不是枉然的;


要是我狂恋着他,亲友们就一定会把我看作一个更有趣的话柄了,我决不因为人家不十分器重我而竟会感到遗憾。太受人器重有时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吉蒂和丽迪雅对他的缺点计较得比我厉害。


她们在人情世故方面还幼稚得很,还不懂得这样一个有失体统的信条:美少年和凡夫俗子一样,也得不饭吃,有衣穿。”


第二十七章

浪搏恩这家人家除了这些事以外,再没有别的大事;除了到麦里屯去散散步以外,再没有别的消遣。时而雨水泞途、时而风寒刺骨的正月和二月,就这样过去了。


三月里伊丽莎白要上汉斯福去。

开头她并不是真想去;可是她立刻想到夏绿蒂对于原来的约定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于是她也就带着比较乐意和比较肯定的心情来考虑这个问题了。离别促进了她想夏绿蒂重逢的愿望,也消除了她对柯林斯先生的厌恶。


这个计划多少总有它新奇的地方;再说,家里有了这样的母亲和这样几位不能融洽的妹妹,自难完美无缺,换换环境也好。趁着旅行的机会也可去看看吉英;总之,时日迫近了,她反而有些等不及了。


她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最后依旧照了夏绿蒂原先的意思,跟威廉爵士和他的第二个女儿一块儿去作一次客。以后这计划又补充了一下,决定在伦敦住一夜,这一来可真是个十全十美的计划了。


只有和父亲离别使她感到痛苦,父亲一定会记挂她。说起来,他根本就不愿意让她去,既是事情已经决定,只得叫她常常写信给他,而且几乎答应亲自给她回信。


她跟韦翰先生告别时,双方都十分客气,韦翰比她还要客气。他目前虽然在追求别人,却并没有因此就忘了伊丽莎白是第一个引起他注目的人,第一个值得他注目的人,第一个听他倾诉衷情,第一个可怜他,第一个搏得了他爱慕的人;


他向她告别,祝她万事如意,又对她说了一遍德·包尔夫人是很好的一个人,他相信他们俩对那位老夫人的评价,对每一个人的评价,一定完全吻合。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是热诚,很是关切。


这种盛情一定会使她对他永远怀着极其深挚的好感。他们分手以后,她更相信不管他结婚也罢,单身也罢,他在她的心目中将会始终是一个极其和蔼可亲而又讨人喜欢的人。


第二天和她同路的那些人,也并没有使韦翰在她心目中相形见绌。威廉爵士简直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他那位女儿玛丽亚虽然脾气很好,脑子却象她父亲一样空洞,也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


听他们父女俩说话,就好象听到车辆的辘辘声一样无聊。伊丽莎白本来爱听无稽之谈,不过威廉爵士那一套她实在听得腻了。


他谈来谈去总不外乎觐见皇上以及荣膺爵士头衔之类的奇闻,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他那一套礼貌举止,也象他的出言吐语一样,已经陈腐不堪。


这段旅程不过二十四英里路,他们启程很早,为的是要在正午赶到天恩寺街。他们走近嘉丁纳先生的大门时,吉英正在会客室的窗口望着他们。


他们走近过道时,吉英正等在那儿接他们,伊丽莎白真挚地仔细望了望吉英的脸,只见那张脸蛋儿还是象往常一样地健康美丽,她觉得很高兴。


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为了急于要见到表奶,在客厅里等不及,又因为一年没见面,不好意思下楼去,便都待在楼梯口。到处是一片欢乐与和善的气氛。


这一天真过得极其愉快;上午乱哄哄地忙做一团,又要出去买东西;晚上上戏院去看戏。


伊丽莎白在舅母身旁坐下来。

她们俩首先就谈到她姐姐。她仔仔细细问了许多话,舅母回答她说,吉英虽然竭力提着精神,还免不了有意气消沉的时候,她听了并不十分诧异,却很忧郁。她在这种意气消沉的现象还会继续多久。


嘉丁纳太太也跟伊丽莎白谈起彬格莱小姐过访天恩寺街的一切情形,又把吉英跟她好几次的谈话重述了一遍给她听,这些话足以说明吉英的确打算再不和彬格莱小姐来往了。


嘉丁纳太太然后又谈起韦翰遗弃伊丽莎白的话,把她外甥女笑话了一番,同时又赞美她的忍耐功夫。


她接着又说:“可是,亲爱的伊丽莎白,金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姑娘?我可不愿意把我们的朋友看作是一个见不得钱的人啊。”


“请问你,亲爱的舅母,拿婚姻问题来讲,见钱眼红与动机正当究竟有什么不同?做到什么地步为止就算知礼,打哪儿起就要算是贪心?去年圣诞节你还生怕我跟他结婚,怕的是不郑重其事,而现在呢,他要去跟一个只不过有一万镑财产的姑娘结婚,你就要说他见不得钱啦。”


“只要你告诉我,金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姑娘,我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我说不出她有什么坏处。”


“可是韦翰本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睛里,为什么她祖父一去世,她做了这笔家产的主人,他就会看上了她呢?”


“没有的事,他为什么要那样?要是说,他不愿意跟我相爱,就是因为我没有钱,那么,他一向不关心的一个姑娘,一个同样穷的姑娘,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她谈恋爱呢?”


“不过,她家里一发生这件变故,他就去向她献殷勤,这未免不象话吧。”


“一个处境困难的人,不会象一般人那样有闲,去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要她不反对,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她不反对,并不说明他就做得对。那只不过说明了她本身有什么缺陷,不是见识方面有缺陷,就是感觉方面有缺陷。”


“哦,”伊丽莎白叫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他贪财也好,说她傻也好。”


“不丽萃,我才不这么说呢。你知道,在德比郡住了这么久的一个青年,我是不忍心说他坏话的。”


“噢,要是光光就凭这点理由,我才看不起那些住在德比郡的青年人呢,他们住在哈福德郡的那批知已朋友们,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全都叫我讨厌。谢谢老天爷!


明天我就要到一个地方去,我将要在那儿见到一个一无可取的人,他无论在风度方面,在见解方面,都不见长。说到头来,只有那些傻瓜值得你去跟他们来来往往。”


“当心些,丽萃;这种话未免说得太消沉了些。”


她们看完了戏,刚要分手的时候,舅父母又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夏季旅行,这真是一种意外的快乐。


嘉丁纳太太说:“至于究竟到什么地方去,我们还没有十分决定,也许到湖区去。”


对伊丽莎白说来,随便什么计划也不会比这个计划更中她的意了,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邀请,而且非常感激。“我的好舅母,亲舅母。”她欢天喜地叫了起来:


“多高兴,多幸福!你给了我新的生命和活力。我再也不沮丧和忧郁了。人比起高山大石来,算得了什么?我们将要度过一些多么快乐的时日啊!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不会象一般游人那样,什么都是浮光惊影。


我们一定会知道到过什么地方……我们看见过的东西一定会记得住。湖泊山川决不会在我们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混做一团;我们要谈到某一处风景的时候,决不会连位置也弄不明白,彼此争论不休。


但愿我们一回来叙述起游踪浪迹的时候,不要象一般旅客那样陈腔滥调,叫人听不入耳。”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旅途上的每一样事物,伊丽莎白都感到新鲜有趣;她精神很愉快,因为看到姐姐气色那么好,可以不用再为她的健康担心,加上一想到去北方的旅行,她就越发高兴。


当他们离开了大路,走上一条通往汉斯福的小径时,每一只眼睛都在寻找着那幢牧师住宅;每拐一个弯,都以为就要看到那幢房子。他们沿着罗新斯花园的栅栏往前走。伊丽莎白一想到外界所传闻的那家人家和种种情形,不禁好笑。


终于看到那幢牧师住宅了。大路斜对面的花园、花园里的房子、绿的栅栏、以及桂树围篱……每一样东西好象都在宣布他们的来到。柯林斯先生和夏绿蒂走到门口来了。


在宾主频频点头脉脉微笑中,客人们在一道小门跟前停下了车,从这里穿过一条短短的鹅卵石铺道,便能直达正屋。一刹眼工夫,他们都下了车,宾主相见,无限欢欣。


柯林斯简直手舞足蹈地欢迎自己的朋友,伊丽莎白受到这么亲切的欢迎,就越发满意于这次的作客了。她立刻看到她表兄并没有因为结了婚而改变态度,他还是完全和以往一样地拘泥礼节,在门口耽搁了她好几分钟,问候她全家大小的起居安好。


听到她一一回答了之后,他才满意。

于是他就没有再耽搁他们,只指给他们看看门口是多么整洁,便把客人们带进了屋子;等到客人一走进客厅,他又对他们作了第二次的欢迎,极其客气地说,这次承蒙诸位光临寒舍,真是不胜荣幸,并且刻不容缓地把他太太送上来的点心重新奉献了一次。


伊丽莎白早就料到他会那样得意非凡,因此当他夸耀那屋子的优美结构、式样、以及一切陈设的时候,她禁不住想到他是特地讲给她听的,好象要叫她明白,她当初拒绝了他,是多么大的一个损失。


虽说样样东西的确都那么整洁和舒适,她可千万不能流露出一点点后悔的痕迹来叫他得意;她甚至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看夏绿蒂,她弄不明白夏绿蒂和这样的一位伴侣相处,为什么还会那么高兴。


柯林斯先生有时竟会说些很不得体的话,叫他自己的太太听了也不免难为情,而且这类话又说得并不太少,每逢这种场合,伊丽莎白就不由自主地要向夏绿蒂望一眼。


夏绿蒂有一两次被她看得微微脸红了,不过一般总是很聪明地装作没有听见。大家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欣赏着每一件家具,从食器橱一直欣赏到壁炉架,又谈了谈一路上的情况以及伦敦的一切情形,然后柯林斯先生就请他们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花园很大,布置得也很好,一切都是由他亲手料理的。他的最高尚的娱乐就是收拾花园。夏绿蒂说,这种操作有益于健康,她尽可能鼓励他这样做;她讲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镇定自若,真叫伊丽莎白佩服。


他领着他们走遍了花园里的曲径小道,看遍了每一处景物,每看一处都得琐琐碎碎地讲一阵,美不美倒完全不在他心上,看的人即使想要赞美几句也插不上嘴。


他数得出每一个方向有多少田园,连最远的树丛里有多少棵树他也讲得出来,可是,不论是他自己花园里的景物也好,或者是这整个乡村甚至全国的名胜古迹也好,都万万比不上罗新斯花园的景色。


罗新斯花园差不多就在他住宅的正对面,四面是树,从树林的空隙处可以望见里面。那是一幢漂亮的控建筑,耸立在一片高地上。


柯林斯先生本来想把他们从花园里带去看看两块草地,但是太太小姐们的鞋子抵挡不住那残余的白霜,于是全都走回去了,只剩下威廉爵士陪伴着他。


夏绿蒂陪着自己的妹妹和朋友参观住宅,这一下她能够撇开丈夫的帮忙,有机会让她自己显显身手,真是高兴极了。房子很小,但是建筑结实,使用也很方便;


一切都布置得很精巧,安排得很调和,伊丽莎白对夏绿蒂夸奖备至。只要不想起柯林斯先生,便真正有了一种非常美好的气氛。伊丽莎白看见夏绿蒂那样得意,便不由得想到她平常一定不把柯林斯先生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已经打听到咖苔琳夫人还在乡下。吃饭的时候又谈起了这桩事,当时柯林斯先生立即插嘴说:


“正是,伊丽莎白小姐,星期日晚上你就可以有荣幸在教学里见到咖苔琳·德·包尔夫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为人极其谦和,丝毫没有架子,我相信那天做完礼拜之后,你就会很荣幸地受到她的注目。


我可以毫无犹豫地说,只要你待在这儿,每逢她赏脸请我们作客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请你和我的小姨子玛丽亚。她对待我亲爱的夏绿蒂真是好极了。


我们每星期去罗新斯吃两次饭,她老人家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我们步行回家,总是打发自己的马车送我们……我应该说,是打发她老人家的某一部马车,因为她有好几部车子呢。”


夏绿蒂又说:“咖苔琳夫人的确是个道貌岸然、通达情理的女人,而且是位极其殷勤的邻居。”


“说得很对,亲爱的,你真说到我心上去了。象她这样一位夫人,你无论对她怎样尊敬,依旧会感到有些欠缺。”


这一晚主要就谈论哈福德郡的新闻,又把以前信上所说的话重新再提一遍。大家散了以后,伊丽莎白孤单单地在房间里,不由得默默想起了夏绿蒂对于现状究竟满意到什么程度,驾御丈夫的手腕巧妙到什么程度,容忍丈夫的肚量又大到什么程度。


她不由得承认,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她又去想象着这次作客的时间将如何度过,无非是:平淡安静的日常起居,柯林斯先生那种惹人讨厌的插嘴打贫,再加上跟罗新斯的应酬来往等。她那丰富的想象力马上解决了整个问题。


大约在第二天响午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准备出去散散步,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马上这整个住宅里的人好象都慌乱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只听得有人急急忙忙奔上楼来,大声叫她。


她开了门,在楼梯口遇见了玛丽亚,只见她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嚷道:“噢,亲爱的伊丽莎呀,请你赶快到餐室里去,那儿有了不起的场面值得看呢!我可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赶快呀,马上下楼来。”


伊丽莎白一遍遍问,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玛丽亚多一句也不肯跟她说;于是她们俩便奔进那间面临着大路的餐室,去探奇寻胜。原来来了两位女客,乘着一辆低低的四轮马车,停在花园门口。


伊丽莎白连忙嚷道:“就是这么回事吗?我还以为是猪猡闯进了花园呢,原来只不过是咖苔琳夫人母女俩。”


玛丽亚听她说错了,不禁大吃一惊:“噍你,亲爱的,那不是咖苔琳夫人。那位老夫人是姜金生太太,她跟她们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位是德·包尔小姐。你且瞧瞧她那副模样儿吧。她真是个非常纤小的人儿。谁会想到她会这么单薄,这么小!”


“她真是太没有礼貌,风这样大,却让夏绿蒂待在门外。她为什么不进来?”


“噢,夏绿蒂说,她真难得进来。德·包尔小姐要是进来一次,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她那副模样儿真够人瞧的,”伊丽莎白一面说,一面又突然起了别的种种念头。


“她看上去身体不好,脾气又坏。她配他真是再好不过呢。她做他的太太极其相称。”


柯林斯先生和夏绿蒂都站在门口跟那位女客谈话。伊丽莎白觉得最好笑的是,威廉爵士正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虔诚地瞻仰着面前的蔚然大观,每当德·包尔小姐朝着他这边望的时候,他总是一鞠躬。


后来他们的话全说完了,两位女客驱车而去,别人都回到屋里。柯林斯一看到两位小姐,就恭贺她们走了鸿运;夏绿蒂把他的意思解释给她们听,原来罗新斯明天又要请他们全体去吃饭了。


第二十九章

罗新斯这一次请客,真使得柯林斯先生感到百分之百地得意。他本来一心要让这些好奇的宾客们去风光一下他那女施主的堂皇气派,看看老夫人对待他们夫妇俩多么礼貌周全。


他竟会这么快就得到了如愿以偿的机会,这件事大足以说明咖苔琳夫人的礼贤下士,使得他不知如何景仰是好。


“说老实话,”他说,“她老人家邀请我们星期日去吃茶点,在罗新斯消磨一个下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一贯为人殷勤,我倒以为她真要这样招待一番的,可是谁料想到会象这次这样情意隆重?谁会想到你们刚刚到这里在,就被请到那边去吃饭(而且全体都请到了)?”


威廉爵士说:“刚才的事我倒不怎么觉得稀奇,大人物的为人处世实在都是如此,象我这样有身份的人,就见识得很多。在显宦贵族们当中,这类风雅好客的事不足为奇。”


这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简直只谈到去罗新斯的事。柯林斯先生预先仔仔细细地一样样告诉他们,到那边去将要看到什么东西,免得他们看到了那样宏伟的屋子,那样众多的仆从,那样丰盛的菜肴,会造成临时慌乱,手足失措。


当娘儿们正要各自去打扮的时候,他又对伊丽莎白说:“不要为衣装担心思,亲爱的表妹。咖苔琳夫人才不会要我们穿得华丽呢,这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女儿才配。


我劝你只要在你自己的衣服里面,拣一件出色的穿上就行,不必过于讲究。珈苔琳夫人决不会因为你衣装朴素就瞧你不起。她喜欢各人守着自己的本份,分得出一个高低。”


娘儿们整装的时候,他又到各个人的房门口去了两三次,劝她们快一点,因为咖苔琳夫人请人吃饭最恨客人迟到。玛丽亚·卢卡斯听说她老人家的为人处事这样可怕,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她一向不大会应酬。


她一想起要到罗新斯去拜望,就诚惶诚恐,正如她父亲当年进宫觐见一样。天朗气清,他们穿过花园,作了一次差不多半英里的愉快的散步。


一家家的花园都各有美妙,伊丽莎白纵目观赏,心旷神怡,可是并不如柯林斯先生所预期的那样,会被眼前的景色陶醉得乐而忘形。


尽管他数着屋前一扇扇窗户说,光是这些玻璃,当初曾一共花了刘威斯·德·包尔爵士多大一笔钱,她可并不为这些话动心。


他们踏上台阶走进穿堂的时候,玛丽亚一分钟比一分钟来得惶恐,连威廉爵士也不能完全保持镇定。倒是伊丽莎白不畏缩。无论是论才论德,她都没有听到咖苔琳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足以引起她敬畏,光凭着有钱有势,还不会叫她见到了就胆战心惊。


进了穿堂,柯林斯先生就带着一副喜极欲狂的神气,指出这屋子的堂皇富丽,然后由佣人们带着客人走过前厅,来到咖苔琳夫人母女和姜金生太太的起坐间。夫人极其谦和地站起身来迎接他们。


根据柯林斯太太事先跟她丈夫商量好的办法,当场由太太出面替宾主介绍,因此介绍得很得体,凡是柯林斯先生认为必不可少的那些道歉和感激的话,都一概免了。


威廉爵士虽说当年也曾进宫觐见过皇上,可是看到四周围这般的富贵气派,也不禁完全给吓住了,只得弯腰一躬,一声不响,坐了下来;再说他的女儿,简直吓得丧魂失魄一般,兀自坐在椅子边上,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伊丽莎白倒是完全安然自若,而且从容不迫地细细瞧着那三位女主人。咖苔琳夫人是位高大的妇人,五官清楚,也许年轻时很好看。她的样子并不十分客气,接待宾客的态度也不能使宾客忘却自己身份的低微。


她吓人的地方倒不是默不作声,而是她出言吐语时声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这叫伊丽莎白立刻想起了韦翰先生的话。经过这一整天的察言观色之后,她觉得咖苔琳夫人的为人,果然和韦翰所形容的完全一样。


她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立刻就发觉她的容貌有些象达西先生,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到她的女儿身上,见她女儿长得那么单薄,那么瘦小,这使她几乎和玛丽亚一样感到惊奇。


母女二人无论体态面貌,都没有相似之处。德·包尔小姐脸色苍白、满面病容,五官虽然长得不算难看,可是并不起眼;她不大说话,除非是低声跟姜金生太太嘀咕几句。


姜金生太太的相貌没有一点特出的地方,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姐说话,并且挡在她面前,不让人家把她看得太清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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