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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的体温

 圆角望 2017-04-21

马家辉(香港)·狂城乱马

杨德昌《恐怖分子》拍成于1986年,台北处于高速都市化的狂飙时期,摩天大楼峰起,外国大企业进驻,台湾人义无反顾地奔向虚幻理想,一切规则皆在变化,所谓异化,所谓物化,夹杂着焦虑和快感涌入台湾人的血液里,文化人对此思考而反映到作品里,文学上有陈映真的《万商帝君》和《华盛顿大楼》系列小说,而影像,则以杨的《恐》最为撼动人心。

那年头的文青都说《恐》拍得极冷,深刻勾画都市生活的隔离和猜忌,清晰有力地告诉台湾观众,这将是一条什么样的不归路,一旦走上,我们在都市高楼玻璃幕墙的倒影里,面目模糊,别说看不清别人,甚至连自己亦不认得。

三十一年后,《恐》在香港重映,当年的文青已入中老之年,当下的文青却仍强烈感受到影像里的那股冷味,所以网上有不少二十来岁的观众都说“看得打冷战”,首回领略到杨氏魅力。

这便是艺术创作的时间穿越力量。文学或电影,不仅告诉你某些主题,如果是,主题会过时,过后便不新鲜,不新鲜即难令人动容。创作者的真正贡献在于透过某些神秘的形式,如文字的排铺,如影像的开展,把读者或观众拉进作品的独特时空,三十一年的光阴并未过去,永远停留在某个不可知的维度里,只要你愿意睁开眼睛专注欣赏,它都在守候你、召唤你、欢迎你,让你成为它的人。它不老,而只要你接受它,你亦不老。

是的,冷。冷是杨德昌的温度,人与作品皆是。我想起小说家毕飞宇的说法:“每一个作家也都有他自己的基础体温,在中国现代文学里头,基础体温最高的是巴金,这个作家是滚烫的,有赤子的心,有赤子的情。基础体温最低的是谁? 当然是张爱玲。这个张爱玲太聪明了,太明白了,冰雪聪明,所以她就和冰雪一样冷。她的冷是骨子里的。另一个冷的作家是鲁迅。但是鲁迅骨子里的幽默帮助了小说家鲁迅。是幽默让鲁迅的小说充满了人间的气味……”

借用毕飞宇的“体温论”,我们当然同意杨德昌是冷的。然而正如鲁迅,杨德昌作品总有一股冷静的幽默感,某个演员的眼神,某个场景的安排,某个情节的对白,都会让人突然从孤绝里感受到丝丝希望,使人在冷里回生,有了坚持下来的意志。你看其后的《牯岭街》《麻将》《一一》,皆可在冷峻里寻得暖意。那是杨德昌的“冷”幽默,隔世重观,自有额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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