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在对“物”的考辨中,触及历史的地基 14/15

 舍得斋主 2017-04-22

在对“物”的考辨中,触及历史的地基

2017年04月21日   14/15: 解放书单    

  《青鸟故事集》  李敬泽 著  译林出版社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杨庆祥

  《青鸟故事集》 简直就是一本书的万花筒。李敬泽像一个招魂者,将那些过往的点点都召唤于当下,让它们在一本书里跳舞和生活。这本书关乎博物、知识、考辨、对话、误读和他者的眼光,但这本书更关乎人心、世情、心有千千结与巨大的慈悲和巨大的怜悯。它是少年李敬泽——虽然已到中年,但却对世界永远保留着少年的真诚和赤烈的一场奇幻之旅。在这场无边的旅行中,我们将看到:人与物;以及与物结同心; 以及大地和海洋是多么无言地承载这一切。
  一个重要的问题必须提出来。这些事物来自何处?或者说这本书来自何处?李敬泽在书的后记中说:“1994年,在长江三峡的游轮上,我第一次读布罗代尔,读他的 《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在那时,布罗代尔把我带向15世纪——‘现代’的源头……我们看到五百年前的人们在艰难行进,我们注视着每一个细节:他们身上衣裳的质地,他们的车轮和船桨,他们行囊中银币的重量,他们签下契约时所用的纸和笔……”
  但显然,这本书并非来自布罗代尔,布罗代尔不过是提供了一种灵光一闪的念头,或者说,在布罗代尔关于资本主义起源的描述中,有一个灵感式的缺口,这个缺口洞开了另外一个原创的心灵。他现在需要调动他的天赋和积累,在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脉络上——布罗代尔是伟大的年鉴派史学家,但其最擅长的领域是地中海史——而李敬泽并非史学家,但对于中国15世纪以来的历史,却有着比史学家更精微的透视。
  于是我们发现,这本书首先来自于另外的一些书,这些书包括但远不止于以下这些:《枕草子》、《杂篡》、《太平广记》、《开元天宝遗事》、《太平御览》、《登罗山疏》、《博物志》、《影梅庵忆语》、《中国基督徒史》、《早期澳门史》、《葡萄牙人在华见闻录》、《中华大帝国史》、《异物志》、《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书中还有书,在书的背后还有书,这简直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书的幻影。它几乎就完成了本雅明一个没有实现的现代宏愿:用引文写就一本大书。
  在这个意义上,李敬泽开创了一个无法简单命名的表达形式,他一方面是对中国最古老文体——类书的现代激活,而另外一方面,他又在内部调整着类书的指向,将资料汇编式的类书传统改造为一种首尾关联、气息浑然一体的现代书写形式。不是散文,也不是小说,更不是诗歌,但又包括了这一切。
  这并非随心所欲,也非那种表面上看起来的信手拈来,这关涉到这本书另外一个维度,那就是,不仅仅是索引或者引文,而是在对这些进行一种知识考古式的发掘、比较和重新创造。柴尔德在《历史的重建》 中强调了一种物质主义的考古学,他说,任何一种对过去生活的重建都必须建立在严格的实物考古基础之上,因为离开了那些从废墟里发掘出来的文物,将无法重建(真实的)历史世界。在最基本的方法论上,李敬泽遵循着这个最朴素的原则——他当然永远都在进行一种改写——从那些不同的文献记载中,细细考辨“物”的起源、命名和变形。由是我们知道,关于龙涎香的来源居然有“泉水说”、“露水说”、“粪便说”;我们也明白了,中国人是如此早地接触到了一瓶来自欧洲的香水,却一直没有搞清楚它的原材料是玫瑰还是蔷薇。
  在对“物”的考辨和书写中,李敬泽触及了历史的地基,那就是,“物”在某种意义上是第一位的,真实的历史或者说正常的历史,“物”无可辩驳地构成了第一内驱力。在李敬泽这里,他对经济学或者考古学不过是虚晃一枪,然后就立即遁走了,他关心的,不仅仅是“物”——在这个意义上,那些强调李敬泽考古世家的学术背景并没有抓住重点。因为他们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一种更高妙的形而上学:“物”指向的是心,而心,又在与“物”的互搏中获得真实的存在感。
  现在也许可以回答开头的那个问题,这本书来自何处?它来自许多的书,它来自许多的物——但本质上,它来自“及物”或者说“格物”——也就是说,在一种准确、反复、系统的操练之中,心智和创造力被洞开了。有学者将这种创造力爆发的时刻称为“巧夺天工”的时刻。对于所有创造性的时刻来说,都并非灵光一闪,而是在对“物”与“心”的穷形尽相的观察和追慕中获得了最后的“巧夺天工”的塑形。
  这或许就是《青鸟故事集》的起源秘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