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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女善怀,聊聊初恋这件小事

 轻风的起点 2017-04-23

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人,每次想起他的时候,会觉得…嗯…有一点点心痛。 但我们依然愿意把他放在心底。就算今天,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些什么。 但至少知道,是他让我了解什么是…初恋这件小事。在这些作家笔下,初恋时难以描述的心动又是如何发生的。



初恋是不由自主

选自王朔《动物凶猛》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另一间房子虚掩着门,我推门进去,发现是少女的闺房。单人床上捕着一条金鱼戏水图案的粉色床单,床下有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墙上斜挂着一把戴布套的琵琶,靠窗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竹书架,书架上插着一些陈旧发黄的书,这时我看到了她。我不记得当时房内是否确有一种使人痴迷的馥郁香气,印象里是有的,她在一幅银框的有机玻璃相架内笑吟吟的望着我,香气从她那个方向的某个角落里逸放出来。她十分鲜艳,以至使我明知道那画面上没有花仍有睹视花丛的感觉。我有清楚的印象她穿的是泳装,虽然此事她后来一再否认,说她穿的只不过是条普通的花布连衣裙,而且在我得到那张照片后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我还是无法抹煞我的第一印象。为什么我会对她的肩膀、大腿及其皮肤润泽有如此切肤的感受?难道不是只有在夏日的海滩上的阳光下才会造成如此夺目、对比鲜明、高清晰度的强烈效果?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姿态不是很自然,颇带几分卖弄和搔首弄姿,就像那些电影小明星在画上常干的那样。

 

但当时我就把这种浅薄和庸俗视为美!为最拙劣的搔首弄姿倾倒,醉心,着迷,丧魂失魄!

 

……

 

她从木樨地地铁站口出来,向我斜插过来,在前面的路口拐进楼区,那木樨地大街两旁还没有盖高大建筑,所以她一直处于我的视野之中。她走路的姿态很勾人,各个关节的扭摆十分富有韵律,走动生风起伏飘飞的裙裾似在有意撩拨,给人以多情的暗示。她的确天生具有一种娇娆的气质,那时还没有“性感”这个词。

 

我像一粒铁屑被紧紧吸引在她富有磁力的身影之后。

 

从那天晚上的夜袭之后,我对自己变得很有信心。我觉得自己已经个取得资格承认的小“玩闹”,可以像一个真正的“顽主”一样行事,而真正的“顽主”于在惮于单枪匹马的。我克服胆怯的决窍就是:闭眼。

 

我快步走近她,在她身后朝她叫:喂,喂……”

 

她没有停步,只是微微侧脸回瞟,迅速乜了一眼。

 

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我嗓音稚嫩地对她说,抢到她前面拦住她。她绕开我继续往前走,同时好奇地打量我。

 

你等等,别走哇,听我说!我手忙脚乱,书包一下一下拍打着胯部,再次拦在她前面。她犹豫地站住了,困惑地望着我,然后她笑了。

 

她这一笑坏了,我一下脸红了,肚子里背好的词儿也全忘了,明知是俗套儿,也只好硬着头皮背诵似地说:

 

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

 

得了,小毛孩儿,你才多大就干这个?她忍着笑继续朝前走,走出几步还含笑回头看我。


初恋是茫然痴迷

选自詹姆斯·乔伊斯《阿拉比》




每天早晨我都躺在前厅的地板上看她的房门。百叶窗拉下来,离窗格只有不到一英寸的空隙,别人不见我。当她出来走到台阶上,我的心就欢跳起来。我跑到客厅,抓过自己的书本就跟到她身后。我总让自己眼中有她棕褐的背影,快走到我们得分开的地方时,我便加快步伐超过她。一个又一个的早晨,都是这样的。我除了几句日常客气话,再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可她的名字却像一声传唤,会调动我全身的血液喷发愚蠢的激情。


……


有天晚上我走进了后屋司铎去世的那间起居室。那晚上夜色很黑,下着雨,房子里寂然无声。透过一扇窗户,我听见雨水砸在地面上,细密而连续不断的水像针尖一样在浸润透了的土床上戏耍。远处某盏灯或亮着灯火的窗户在我下面闪动。我很感激我几乎看不到什么。我所有的知觉好像都渴望把自己遮掩起来,我感到我所有的知觉都快要溜掉了,就紧紧合起双掌,两只手都颤抖了,我喃喃地说:哦,爱!哦,爱!说了好多次。


她终于对我说话了。她向我开口讲最初几个字时,我茫然得都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她问我可是要去阿拉比。我忘了自己当时说的是去还是不去。她说,那可是个很棒的集市;她真想去啊。


——那你为什么不能去呢?


她说话的时候,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个银手链。她说,她去不了,她那个星期要在修道院静修。她的弟弟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正在抢帽子,我独自靠在门栏边。她握住一根栏杆的尖头,朝我低下头。我们房门对面的路灯映照出她脖颈白皙的曲线,照亮了垂落在脖子上的秀发,又落下来,照亮了她搁在栏杆上的手。灯光洒落在她裙子的一边,正照在衬裙的白色镶边上,她叉开腿站在那里的时候刚好瞧得见。


——你倒是走运啊,她说。


——要是我去的话,我说,我给你带回点好东西。


初恋是放心不下

选自沈从文《边城》

《边城》剧照


两个水手还正在谈话,潭中那只白鸭慢慢地向翠翠所在的码头边游来,翠翠想:再过来些我就捉住你!于是静静地等着,但那鸭子将近岸边三丈远近时,却有个人笑着,喊那船上水手。原来水中还有个人,那人已把鸭子捉到手,却慢慢地踹水游近岸边。船上人听到水面的喊声,在隐约里也喊道:二老,二老,你真干,你今天得了五只吧。那水上人说:这家伙狡猾得很,现在可归我了。”“你这时捉鸭子,将来捉女人,一定有同样的本领。水上那一个不再说什么,手脚并用地拍着水傍了码头。湿淋淋地爬上岸时,翠翠身旁的黄狗,仿佛警问水中人似的,汪汪地叫了几声,那人方注意到翠翠。码头上已无别的人,那人问:

 

是谁?

是翠翠!

翠翠又是谁?

是碧溪岨撑渡船的孙女。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等我爷爷。我等他来好回家去。

等他来他可不会来,你爷爷一定到城里军营里喝了酒,醉倒后被人抬回去了!

他不会。他答应来,他就一定会来的。

这里等也不成。到我家里去,到那边点了灯的楼上去,等爷爷来找你好不好?

 

翠翠误会邀他进屋里去那个人的好意,正记着水手说的妇人丑事,她以为那男子就是要她上有女人唱歌的楼上去,本来从不骂人,这时正因等候祖父太久了,心中焦急得很,听人要她上去,以为欺侮了她,就轻轻地说: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话虽轻轻的,那男的却听得出,且从声音上听得出翠翠年纪,便带笑说:怎么,你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翠翠说: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那黄狗好象明白翠翠被人欺侮了,又汪汪地吠起来。那男子把手中白鸭举起,向黄狗吓了一下,便走上河街去了。黄狗为了自己被欺侮还想追过去,翠翠便喊: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翠翠意思仿佛只在问给狗那轻薄男子还不值得叫,但男子听去的却是另外一种好意,男的以为是她要狗莫向好人叫,放肆地笑着,不见了。

 

初恋是义无反顾

选自周作人《初恋》

《初恋这件小事》剧照


我不曾和她谈过一句话,也不曾仔细地看过她的面貌与姿态。大约我在那时已经很是近视,但是还有一层缘故,虽然非意识的对于她很是感到亲近,一面却似乎为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去端详她了。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总是第一个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着,引起我没有明了的性的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

 

我在那时候当然是“丑小鸭”,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终不以此而减灭我的热情。每逢她抱着猫来看我写字,我便不自觉地振作起来,用了平常所无的努力去映写,感着一种无所希求迷蒙的喜乐。并不问她是否爱我,或者也还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总之对于她的存在感到亲近喜悦,并且愿为她有所尽力,这是当时实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给我的赐物了。在她是怎样不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大约只是淡淡的一种恋慕,始终没有想到男女夫妇的问题。有一天晚上,宋姨太太忽然又发表对于姚姓的憎恨,未了说道:

 

“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这些是什么事情,但当时听了心里想道,

 

“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婊子,我必定去救她出来。”


初恋是天真洒脱

选自汪曾祺《受戒》

《受戒》剧照

到了一个河边,有一只船在等着他们。船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瘦长的大伯,船头蹲着一个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剥一个莲蓬吃。明子和舅舅坐到舱里,船就开了。明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


“是你要到荸荠庵当和尚吗?”

明子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哦!你不怕?”

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明海。”

“在家的时候?”

“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小英子把吃剩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小明子就剥开莲蓬壳,一颗一颗吃起来。


大伯一桨一桨地划着,只听见船桨拨水的声音:“哗——许!哗——许!”


……


明子告诉她,善因寺一个老和尚告诉他,寺里有意选他当沙弥尾,不过还没有定,要等主事的和尚商议。


“什么叫‘沙弥尾’?”

“放一堂戒,要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要老成,要会念很多经。沙弥尾要年轻,聪明,相貌好。”

“当了沙弥尾跟别的和尚有什么不同?”

“沙弥头,沙弥尾,将来都能当方丈。现在的方丈退居了,就当。石桥原来就是沙弥尾。”

“你当沙弥尾吗?”

“还不一定哪。”

“你当方丈,管善因寺?管这么大一个庙?!”

“还早呐!”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初恋是久别重逢

选自曹雪芹《红楼梦》

87版《红楼梦》剧照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初恋是喜出望外

选自鲁迅《伤逝》

《伤逝》剧照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怎样地将我的纯真热烈的爱表示给她。岂但现在,那时的事后便已模胡,夜间回想,早只剩了一些断片了;同居以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我只记得那时以前的十几天,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表示的态度,排列过措辞的先后,以及倘或遭了拒绝以后的情形。可是临时似乎都无用,在慌张中,身不由己地竟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方法了。后来一想到,就使我很愧恧,但在记忆上却偏只有这一点永远留遗,至今还如暗室的孤灯一般,照见我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

 

不但我自己的,便是子君的言语举动,我那时就没有看得分明;仅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但也还仿佛记得她脸色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没有见过,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力避我的视线,张皇地似乎要破窗飞去。然而我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没有知道她怎样说或是没有说。


初恋是心跳之声

选自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

《伊豆的舞女》剧照


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一路上我虽然出神地眺望着重叠群山,原始森林和深邃幽谷的秋色,胸中却紧张地悸动着,有一个期望催我匆忙赶路。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我的身上。我沿着弯曲陡峭的坡道向上奔行。好不容易才来到山顶上北路口的茶馆,我呼了一口气,同时站在茶馆门口呆住了。因为我的心愿已经圆满地达到,那伙巡回艺人正在那里休息。

 

那舞女看见我倥立在那儿,立刻让出自己的座垫,把它翻个身摆在旁边。

 

......”我只答了一声就坐下了。由于跑上山坡一时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有点惊慌,谢谢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来。

 

我就这样和舞女面对面地靠近在一起,慌忙从衣袖里取出了香烟。舞女把摆在她同伙女人面前的烟灰缸拉过来,放在我的近边。我还是没有开口。

 

那舞女看去大约十七岁。她头上盘着大得出奇的旧发髻,那发式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使她严肃的鹅蛋脸上显得非常小,可是又美又调和。她就象头发画得特别丰盛的历史小说上姑娘的画像。那舞女一伙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年轻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印有长冈温泉旅店商号的外衣。

 

到这时为止,我见过舞女这一伙人两次。第一次是在前往汤岛的途中,她们正到修善寺去,在汤川桥附近碰到。当时年轻的姑娘有三个,那舞女提着鼓。我一再回过头去看望她们,感到一股旅情渗入身心。然后是在汤岛的第二天夜里,她们巡回到旅馆里来了。我在楼梯半当中坐下来,一心一意地观看那舞女在大门口的走廊上跳舞。我盘算着:当天在修善寺,今天夜里到汤岛,明天越过天城山往南,大概要到汤野温泉去。在二十多公里的天城山山道上准能追上她们。我这么空想着匆忙赶来,恰好在避雨的茶馆里碰上了,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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