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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时差(下)

 阿菲读书 2017-04-24

本来计划是唱通宵,但是很多人熬不住,凌晨就开始陆续退场。莫雨婧也说想要回去了,林笙急忙拉住杜恒洲的衣服,冲他挤眉弄眼:“还不快送!”

“不用了不用了。”莫雨婧连忙摆手,“我出门打车就好了。”

“我还是送你吧。”

走到了空挡的人行道上,空气终于清新,莫雨婧深深的呼吸一口。夏日的月色微凉,落在身上觉得通透醒人。日夜不停的是知了的叫声,车灯的光芒由远及近,又再次离他们远去。

两个人难得沉默地走在街上。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明明一直都是离彼此最近的那个人。

要爱上一个人,无非是一见钟情,或者是日久生情。

那看似遥遥无期的毕业,竟然也只剩下各奔东西。

杜恒洲觉得有东西鲠在他的喉咙,刺得他难受得无法呼吸,侧过脸,莫雨婧就在他的身边。初遇那年的才勉强过肩膀的头发如今已温柔似瀑布,那个恶狠狠瞪着自己说“不许对我说话”的丑丑的姑娘,也已经亭亭玉立。

她曾凶巴巴地帮他整理校服的领子。他在她生理期时翻墙出校门为她买止痛药。

悠悠的青春呵,就要离他们远去了。

她将转过身离他远去,遇见别的人,别的事,看别的风景,听别的歌。将会有别的一个人,如今夜般这样静静地走在她的身边。

一直走,走到天长地久。

杜恒洲终于开口:“莫雨婧。”

她回过头来,脸上竟然是泪痕斑斑。

杜恒洲手脚无措起来:“你,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如果,我是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你希望回到哪一天?”

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睛,耸了耸肩:“没有,我的人生从来不会后悔。”

“我就知道,”她似乎叹了口气,泪水倒是渐渐止住了,她重新回过头去,盯着前方的路灯,一盏一盏,仿佛岁月般悠久漫长,“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一定不要让我再遇到他了,再也不要爱上他了。”

杜恒洲终于想起来了,上一次看到她哭泣的情景,是在三年前。也是这样,为了另外一个人。他就像在暗处的一道影子,却任是他杜恒洲有千军万马,也攻破不了半分。

“恩,你刚才叫我什么事?”莫雨婧的情绪平静下来,问他。

“没,没什么。”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7

杜恒洲在杭州念大学,他们学校八月底就军训完了。等到莫雨婧开学时,他便提了一大口袋东西去犒劳她,防晒霜,痱子粉,太空杯,荷香正气液……应有尽有。

惹得莫雨婧的室友眼红不已:“凭什么啊,长得又高又帅,还这么温柔体贴!”

唯独莫雨婧不领情,继续抢他盘子里的肉:“肯定是从女同学那里收刮来的吧?”

杜恒洲嘿嘿一笑:“心意重要,心意重要。”

阿士在一旁嗷嗷大叫:“差别待遇啊,你不是打着来看我的名号么?怎么礼都给她收去了?”

杜恒洲一本正经:“我们都一家人了,说什么礼不礼的,多不亲切啊!”

惹得一旁偷听的小女生激动得大叫。

“死不正经。”莫雨婧用筷子敲他。

莫雨婧和阿士一个学校,在上海,离杭州倒也不算远,杜恒洲经常跑过来找阿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笙在电话里这样说,莫雨婧没有接腔。

大二的国庆,在江浙一带的高中同学都约着去苏杭旅游,莫雨婧借口学生会有事,没有去。

之后杜恒洲似乎渐渐地,就很少往这边跑了。

“活该!”

林笙又骂道,她一直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莫雨婧试图辩解。

“口是心非!那你找个男朋友给我看看啊!”

“我周围没什么适合的。”

“那是当然!因为长得帅的没杜恒洲高,比他高的没他聪明,比他聪明的没他幽默,比他幽默的没他温柔,比他温柔的又没他帅了!”

“得得得,你这脑筋急转弯呢。”莫雨婧笑着打住了她,“阿笙,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婧婧,不是我说你,有些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就不在了。”

挂了电话,莫雨婧走到窗边,才发现已经下雨了。

十二月的上海,冷得浸人骨髓。独自一人,东奔西走,无处取暖。

那天是二十四日,还未到晚上,已经有男生给莫雨婧的室友送苹果,装在精致的盒子里,打开来,又红又大,让人舍不得咬下去。

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抓了丢在床上的挎包,换上鞋子冲了出去,打车到虹桥火车站,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最近的一趟去杭州的动车。一个半小时,窗外的风景在夕阳里飞快的交替,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每一次,他来看她时,就是这些风景陪着他。

等莫雨婧到了他的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过,杭州在下雪。她翻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平安夜快乐。

他回过来,有没有收到苹果?

两人胡扯了几句,莫雨婧套出他在画室做模型,便一边打听一边找,雪落在身上就化开。

画室里灯火通明,她偷偷地踮起脚透过后面的门窗望过去。偌大的教室里,零散的坐着十来个人,她只能看到他大部分的背面和小部分的侧面。

他似乎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又似乎已经相去甚远。

她没有叫杜恒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时他旁边的人会凑过头来和他交流几句。

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他的左手边,已经不再是她了。

杜恒洲喜欢莫雨婧,是的,她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呢。

就像每一次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莫雨婧从来只选择大冒险,无论再丢脸她都不在乎。

因为她有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在时光的洪流中被洗刷得越发清晰,刻在她的心底,像一道永远无法复原的伤疤。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杜恒洲给阿士打电话,乱扯了几句,忽然有些犹豫地说:“今天我好像看到莫雨婧了。”

“她?在哪里?”

“我学校,我做模型的时候,后来我跑出去看,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别幻想了,她上次国庆连杭州都不愿意去,怎么会专门跑过去看你?”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渐渐消失。

停在学校里的车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杜恒洲想起高中的时候,她曾经一脸向往地说过想要看一次西湖的残桥断雪。

“或许有些东西,不完整,反而比较美。”

那或许就是她的爱情观。

只能远远的看,再走近一步,她就会躲开。

 

8

等莫雨婧他们大四毕业,杜恒洲还要再念一年。

“活该,谁让你当初学建筑!”

阿士数着工资卡里的钱,喜滋滋地笑话他。

莫雨婧回老家的城市找的工作,小城市比不上上海的物欲横流,但是养活自己不难。过完了春节她和林笙一起去逛商场,林笙交了新的男友,说是要去给他买衬衫。

逛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看到一件喜欢的,林笙男友的个头没那么高,依依不舍地放下来,嘴里还念着“要是有一八零就好了”,莫雨婧忽然出声:“等一下,我买了。”

“你?”

“杜恒洲夏天有毕业答辩,总不能还穿运动衫吧。我欠了他八年的生日礼物,这下一次清结清了。”

林笙叹了口气:“什么两清不两清的。”

等结账出了商场才发现手机丢了,莫雨婧垂头丧气:“早知道就不给他买这么贵的衬衫了,这下可好了,买新手机的钱都没了!”

“破财消灾,”林笙在一边安慰她,“我请你吃东西。”

是家离中学就读时不远的西餐厅,有很多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这里就餐,可是莫雨婧他们念书的时候,这里的消费还贵得离谱。熟悉的钢琴曲,几口红酒下肚,莫雨婧忽然觉得有些微醺。

“和他第三次分手,就是在这里。”

她忽然开口说道。

“和谁?”林笙瞪大了眼睛。

“杜恒洲。”

莫雨婧忽然笑起来,她盯着面前的酒杯:“我偷偷翻他手机,看到有别的女生的短信,就是很普通的往来,但是我乱吃醋,就和他闹分手了。”

“杜恒洲?分手?你不是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吗!婧婧你在乱说些什么?”

“我没乱说,阿笙,这或许会让你觉得无法接受,但是听着,这是真的。”

“二零一二年的情人节,我和杜恒洲分手了。我和他是从高中毕业开始交往的,我们一共闹过七次分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非是我觉得他不关心我他不爱我,或者,是因为我们没办法为了对方而妥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分手,我知道,因为他对我说,他累了。”

林笙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但是她看见了莫雨婧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插嘴。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我想到以后的人生就要没有他了,以后我们就要各自走了,我难过得想要死去。我不断地说,我好后悔,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爱上他了。然后,”莫雨婧顿了一下,“然后第二天我起来,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二零零四年的九月一日,也就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

“天啊!你在说什么!”

林笙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

“真的,阿笙,真的,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但是你要相信我,这是真的。我真的回到了过去,我记得自己的话,我再也不要爱上他了。”

林笙不知道应该面对她所说的话,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林笙忽然抬起头:“笨蛋!”

“啊?”

“我说你是笨蛋!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对杜恒洲的态度很奇怪,如果这就是你的解释的话,那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阿笙,我……”

“就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就因为觉得两个人再也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就一直逃避!重新来一次,既然给了你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的把握,更加、更加努力地在一起呢!为什么就这样自私地选择了逃避,在伤害对方的时候,也这样伤害自己呢!”

莫雨婧咬住嘴唇,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林笙的话就如炸弹,接二连三地抛在她的身边。

“婧婧,重新来一次,你还不是爱上了他!”

莫雨婧用手捂住脸,试图遮住大滴大滴落下来的眼泪。

“他那样喜欢你,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你,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他呢?”

闭上眼睛,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树下叫她的名字,“莫雨婧。”

他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很黑却十分柔软的头发,会笑的眼睛,窘迫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挺拔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她,无论她躲得多远,他都一直在的。

“我输了。”

重新来一次,她还是一如当初般爱上了他。

 

9

给杜恒洲的衬衫在家里衣柜里挂了几天后被母亲发现了,在女儿下班后立刻质问道,莫雨婧正在浏览网页,随意瞟了一眼:“啊,给我男朋友买的。”

话音刚落,心里突然甜蜜了一下。还在看着网站上找月底飞去杭州的机票,不禁想道,等他看到自己,告诉他其实她也一直喜欢着他,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找男朋友了?”母亲大惊。

“是啊。”

母亲立刻换上笑容:“不早说!我还找到给你找相亲的对象呢!昨天楼上张妈还说她同事的儿子高中和你一个年级的,也在上海读书,怪有缘的!说不定还是你同学呢!”

“少来了,我们高中七百多个人呢。”莫雨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妈,你把衬衫放回去,我送人家的礼物呢!”

“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瞧瞧!”

“欸,知道了知道了。”

移动鼠标,点下“订票”,莫雨婧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嘴边还挂着笑容。

二月底,她乘飞机去杭州,快要落地时莫雨婧从窗户上俯瞰这座繁华的城市,人海茫茫,其中有着她爱的人。

也是那个一直爱着她的人。

八年加八年,整整十六年,那是杨过等着小龙女的时光,那是比她大半人生还漫长的时光。

下了飞机莫雨婧直奔他的学校,在建环学院里问了几个大五的学生后终于有个人说:“杜恒洲?他不是去英国了吗?”

她心下一惊:“英国?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去英国交流一个学期,六月底才回来做答辩。”

莫雨婧急忙借对方的手机,颤抖着拨出那十一位电话号码,“嘟嘟嘟”之后无人接听。幸好她还背得下林笙的电话号码,林笙摇头说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把阿士的号码发给我,我还没买新手机。”

阿士的声音并不友好:“你跑去杭州找杜恒洲做什么?”

“我……”莫雨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是都有男朋友了吗!”对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愤怒。

“男朋友?你听谁说的?”

“你妈呗,本来说好找我去相亲,后来临时取消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啧啧,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也不打声招呼!”

“我……”莫雨婧苦笑,再一次百口莫辩,既然是个误会,等一会儿澄清那也不迟,于是她赶紧问要事,“杜恒洲去英国了?”

“恩,今天上午的飞机。”

上午?莫雨婧心头一惊。

“他怎么都给我说一声?”

“他说给你打过电话,打不通。发短信你也不回。”阿土依然是讽刺的语气,“交了男朋友,连我们这些老同学都不理了?”

莫雨婧无心辩解,心慌意乱地继续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次轮到阿士沉默了,莫雨婧等得心急如焚,他才终于开口:“他可能,不回来了。”

晴天霹雳一般,莫雨婧艰难地开口:“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许妍吗?”

“许妍?”

“她跟着杜恒洲报的一样的志愿,结果落了第一档,去了北京念建筑,她们学校也有这个项目……这一次,他们两个人是一起走的。”

莫雨婧握着手机,只觉得耳鸣,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个字。

难受得无法呼吸。

无数的阵扎在她的心头,竟然比八年前,更加痛苦。

 

10

杜恒洲在机场最后一次拨打了莫雨婧的电话,回复他的依然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编了一条短信,删删改改许多次,终于只留下最简单的“再见”两个字。

然后点击发送。

他拉起身边的行李箱向前走去。

人来人往的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无数人的人表情各异的穿梭在明亮的灯光下。

巨大的洪流吞噬着身边的一切。

在杜恒洲几米以外,同样拖着行李箱的莫雨婧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回头。

谁都不曾回头。就如同那些径流不复返的岁月,终于在指尖溜走。

———《时差》完结——


绿亦歌。

相信天地有大美,文字有静美。


已出版:

《岁月忽已暮》、《也曾与全世界为敌》、《爱你时有风》、《系我一生心》、《致岁月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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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没有人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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