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计划是唱通宵,但是很多人熬不住,凌晨就开始陆续退场。莫雨婧也说想要回去了,林笙急忙拉住杜恒洲的衣服,冲他挤眉弄眼:“还不快送!” “不用了不用了。”莫雨婧连忙摆手,“我出门打车就好了。” “我还是送你吧。” 走到了空挡的人行道上,空气终于清新,莫雨婧深深的呼吸一口。夏日的月色微凉,落在身上觉得通透醒人。日夜不停的是知了的叫声,车灯的光芒由远及近,又再次离他们远去。 两个人难得沉默地走在街上。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明明一直都是离彼此最近的那个人。 要爱上一个人,无非是一见钟情,或者是日久生情。 那看似遥遥无期的毕业,竟然也只剩下各奔东西。 杜恒洲觉得有东西鲠在他的喉咙,刺得他难受得无法呼吸,侧过脸,莫雨婧就在他的身边。初遇那年的才勉强过肩膀的头发如今已温柔似瀑布,那个恶狠狠瞪着自己说“不许对我说话”的丑丑的姑娘,也已经亭亭玉立。 她曾凶巴巴地帮他整理校服的领子。他在她生理期时翻墙出校门为她买止痛药。 悠悠的青春呵,就要离他们远去了。 她将转过身离他远去,遇见别的人,别的事,看别的风景,听别的歌。将会有别的一个人,如今夜般这样静静地走在她的身边。 一直走,走到天长地久。 杜恒洲终于开口:“莫雨婧。” 她回过头来,脸上竟然是泪痕斑斑。 杜恒洲手脚无措起来:“你,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如果,我是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你希望回到哪一天?” 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睛,耸了耸肩:“没有,我的人生从来不会后悔。” “我就知道,”她似乎叹了口气,泪水倒是渐渐止住了,她重新回过头去,盯着前方的路灯,一盏一盏,仿佛岁月般悠久漫长,“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一定不要让我再遇到他了,再也不要爱上他了。” 杜恒洲终于想起来了,上一次看到她哭泣的情景,是在三年前。也是这样,为了另外一个人。他就像在暗处的一道影子,却任是他杜恒洲有千军万马,也攻破不了半分。 “恩,你刚才叫我什么事?”莫雨婧的情绪平静下来,问他。 “没,没什么。”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7) 杜恒洲在杭州念大学,他们学校八月底就军训完了。等到莫雨婧开学时,他便提了一大口袋东西去犒劳她,防晒霜,痱子粉,太空杯,荷香正气液……应有尽有。 惹得莫雨婧的室友眼红不已:“凭什么啊,长得又高又帅,还这么温柔体贴!” 唯独莫雨婧不领情,继续抢他盘子里的肉:“肯定是从女同学那里收刮来的吧?” 杜恒洲嘿嘿一笑:“心意重要,心意重要。” 阿士在一旁嗷嗷大叫:“差别待遇啊,你不是打着来看我的名号么?怎么礼都给她收去了?” 杜恒洲一本正经:“我们都一家人了,说什么礼不礼的,多不亲切啊!” 惹得一旁偷听的小女生激动得大叫。 “死不正经。”莫雨婧用筷子敲他。 莫雨婧和阿士一个学校,在上海,离杭州倒也不算远,杜恒洲经常跑过来找阿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笙在电话里这样说,莫雨婧没有接腔。 大二的国庆,在江浙一带的高中同学都约着去苏杭旅游,莫雨婧借口学生会有事,没有去。 之后杜恒洲似乎渐渐地,就很少往这边跑了。 “活该!” 林笙又骂道,她一直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莫雨婧试图辩解。 “口是心非!那你找个男朋友给我看看啊!” “我周围没什么适合的。” “那是当然!因为长得帅的没杜恒洲高,比他高的没他聪明,比他聪明的没他幽默,比他幽默的没他温柔,比他温柔的又没他帅了!” “得得得,你这脑筋急转弯呢。”莫雨婧笑着打住了她,“阿笙,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婧婧,不是我说你,有些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就不在了。” 挂了电话,莫雨婧走到窗边,才发现已经下雨了。 十二月的上海,冷得浸人骨髓。独自一人,东奔西走,无处取暖。 那天是二十四日,还未到晚上,已经有男生给莫雨婧的室友送苹果,装在精致的盒子里,打开来,又红又大,让人舍不得咬下去。 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抓了丢在床上的挎包,换上鞋子冲了出去,打车到虹桥火车站,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最近的一趟去杭州的动车。一个半小时,窗外的风景在夕阳里飞快的交替,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每一次,他来看她时,就是这些风景陪着他。 等莫雨婧到了他的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过,杭州在下雪。她翻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平安夜快乐。 他回过来,有没有收到苹果? 两人胡扯了几句,莫雨婧套出他在画室做模型,便一边打听一边找,雪落在身上就化开。 画室里灯火通明,她偷偷地踮起脚透过后面的门窗望过去。偌大的教室里,零散的坐着十来个人,她只能看到他大部分的背面和小部分的侧面。 他似乎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又似乎已经相去甚远。 她没有叫杜恒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时他旁边的人会凑过头来和他交流几句。 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他的左手边,已经不再是她了。 杜恒洲喜欢莫雨婧,是的,她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呢。 就像每一次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莫雨婧从来只选择大冒险,无论再丢脸她都不在乎。 因为她有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在时光的洪流中被洗刷得越发清晰,刻在她的心底,像一道永远无法复原的伤疤。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杜恒洲给阿士打电话,乱扯了几句,忽然有些犹豫地说:“今天我好像看到莫雨婧了。” “她?在哪里?” “我学校,我做模型的时候,后来我跑出去看,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别幻想了,她上次国庆连杭州都不愿意去,怎么会专门跑过去看你?”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渐渐消失。 停在学校里的车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杜恒洲想起高中的时候,她曾经一脸向往地说过想要看一次西湖的残桥断雪。 “或许有些东西,不完整,反而比较美。” 那或许就是她的爱情观。 只能远远的看,再走近一步,她就会躲开。
(8) 等莫雨婧他们大四毕业,杜恒洲还要再念一年。 “活该,谁让你当初学建筑!” 阿士数着工资卡里的钱,喜滋滋地笑话他。 莫雨婧回老家的城市找的工作,小城市比不上上海的物欲横流,但是养活自己不难。过完了春节她和林笙一起去逛商场,林笙交了新的男友,说是要去给他买衬衫。 逛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看到一件喜欢的,林笙男友的个头没那么高,依依不舍地放下来,嘴里还念着“要是有一八零就好了”,莫雨婧忽然出声:“等一下,我买了。” “你?” “杜恒洲夏天有毕业答辩,总不能还穿运动衫吧。我欠了他八年的生日礼物,这下一次清结清了。” 林笙叹了口气:“什么两清不两清的。” 等结账出了商场才发现手机丢了,莫雨婧垂头丧气:“早知道就不给他买这么贵的衬衫了,这下可好了,买新手机的钱都没了!” “破财消灾,”林笙在一边安慰她,“我请你吃东西。” 是家离中学就读时不远的西餐厅,有很多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这里就餐,可是莫雨婧他们念书的时候,这里的消费还贵得离谱。熟悉的钢琴曲,几口红酒下肚,莫雨婧忽然觉得有些微醺。 “和他第三次分手,就是在这里。” 她忽然开口说道。 “和谁?”林笙瞪大了眼睛。 “杜恒洲。” 莫雨婧忽然笑起来,她盯着面前的酒杯:“我偷偷翻他手机,看到有别的女生的短信,就是很普通的往来,但是我乱吃醋,就和他闹分手了。” “杜恒洲?分手?你不是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吗!婧婧你在乱说些什么?” “我没乱说,阿笙,这或许会让你觉得无法接受,但是听着,这是真的。” “二零一二年的情人节,我和杜恒洲分手了。我和他是从高中毕业开始交往的,我们一共闹过七次分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非是我觉得他不关心我他不爱我,或者,是因为我们没办法为了对方而妥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分手,我知道,因为他对我说,他累了。” 林笙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但是她看见了莫雨婧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插嘴。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我想到以后的人生就要没有他了,以后我们就要各自走了,我难过得想要死去。我不断地说,我好后悔,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爱上他了。然后,”莫雨婧顿了一下,“然后第二天我起来,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二零零四年的九月一日,也就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 “天啊!你在说什么!” 林笙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 “真的,阿笙,真的,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但是你要相信我,这是真的。我真的回到了过去,我记得自己的话,我再也不要爱上他了。” 林笙不知道应该面对她所说的话,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林笙忽然抬起头:“笨蛋!” “啊?” “我说你是笨蛋!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对杜恒洲的态度很奇怪,如果这就是你的解释的话,那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阿笙,我……” “就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就因为觉得两个人再也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就一直逃避!重新来一次,既然给了你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的把握,更加、更加努力地在一起呢!为什么就这样自私地选择了逃避,在伤害对方的时候,也这样伤害自己呢!” 莫雨婧咬住嘴唇,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林笙的话就如炸弹,接二连三地抛在她的身边。 “婧婧,重新来一次,你还不是爱上了他!” 莫雨婧用手捂住脸,试图遮住大滴大滴落下来的眼泪。 “他那样喜欢你,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你,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他呢?” 闭上眼睛,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树下叫她的名字,“莫雨婧。” 他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很黑却十分柔软的头发,会笑的眼睛,窘迫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挺拔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她,无论她躲得多远,他都一直在的。 “我输了。” 重新来一次,她还是一如当初般爱上了他。
(9) 给杜恒洲的衬衫在家里衣柜里挂了几天后被母亲发现了,在女儿下班后立刻质问道,莫雨婧正在浏览网页,随意瞟了一眼:“啊,给我男朋友买的。” 话音刚落,心里突然甜蜜了一下。还在看着网站上找月底飞去杭州的机票,不禁想道,等他看到自己,告诉他其实她也一直喜欢着他,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找男朋友了?”母亲大惊。 “是啊。” 母亲立刻换上笑容:“不早说!我还找到给你找相亲的对象呢!昨天楼上张妈还说她同事的儿子高中和你一个年级的,也在上海读书,怪有缘的!说不定还是你同学呢!” “少来了,我们高中七百多个人呢。”莫雨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妈,你把衬衫放回去,我送人家的礼物呢!” “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瞧瞧!” “欸,知道了知道了。” 移动鼠标,点下“订票”,莫雨婧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嘴边还挂着笑容。 二月底,她乘飞机去杭州,快要落地时莫雨婧从窗户上俯瞰这座繁华的城市,人海茫茫,其中有着她爱的人。 也是那个一直爱着她的人。 八年加八年,整整十六年,那是杨过等着小龙女的时光,那是比她大半人生还漫长的时光。 下了飞机莫雨婧直奔他的学校,在建环学院里问了几个大五的学生后终于有个人说:“杜恒洲?他不是去英国了吗?” 她心下一惊:“英国?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去英国交流一个学期,六月底才回来做答辩。” 莫雨婧急忙借对方的手机,颤抖着拨出那十一位电话号码,“嘟嘟嘟”之后无人接听。幸好她还背得下林笙的电话号码,林笙摇头说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把阿士的号码发给我,我还没买新手机。” 阿士的声音并不友好:“你跑去杭州找杜恒洲做什么?” “我……”莫雨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是都有男朋友了吗!”对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愤怒。 “男朋友?你听谁说的?” “你妈呗,本来说好找我去相亲,后来临时取消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啧啧,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也不打声招呼!” “我……”莫雨婧苦笑,再一次百口莫辩,既然是个误会,等一会儿澄清那也不迟,于是她赶紧问要事,“杜恒洲去英国了?” “恩,今天上午的飞机。” 上午?莫雨婧心头一惊。 “他怎么都给我说一声?” “他说给你打过电话,打不通。发短信你也不回。”阿土依然是讽刺的语气,“交了男朋友,连我们这些老同学都不理了?” 莫雨婧无心辩解,心慌意乱地继续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次轮到阿士沉默了,莫雨婧等得心急如焚,他才终于开口:“他可能,不回来了。” 晴天霹雳一般,莫雨婧艰难地开口:“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许妍吗?” “许妍?” “她跟着杜恒洲报的一样的志愿,结果落了第一档,去了北京念建筑,她们学校也有这个项目……这一次,他们两个人是一起走的。” 莫雨婧握着手机,只觉得耳鸣,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个字。 难受得无法呼吸。 无数的阵扎在她的心头,竟然比八年前,更加痛苦。
(10) 杜恒洲在机场最后一次拨打了莫雨婧的电话,回复他的依然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编了一条短信,删删改改许多次,终于只留下最简单的“再见”两个字。 然后点击发送。 他拉起身边的行李箱向前走去。 人来人往的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无数人的人表情各异的穿梭在明亮的灯光下。 巨大的洪流吞噬着身边的一切。 在杜恒洲几米以外,同样拖着行李箱的莫雨婧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回头。 谁都不曾回头。就如同那些径流不复返的岁月,终于在指尖溜走。 ———《时差》完结—— 绿亦歌。 相信天地有大美,文字有静美。 已出版: 《岁月忽已暮》、《也曾与全世界为敌》、《爱你时有风》、《系我一生心》、《致岁月迢迢》 即将出版: 短篇合集:《没有人像你》 岁月系列第三部:《岁月有神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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