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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说纷纭袁崇焕:昏招被凌迟掩盖,死后因乾隆封神

 leeroc 2017-04-26

作者|覃仕勇,网易历史频道专栏作家,文史爱好者。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袁崇焕是位极具争议的历史人物。有人说他是堪比岳飞岳武穆的民族大英雄;也有人说他是个欺世盗名的汉奸、贼臣。袁崇焕在世之日,类似的争议就未曾停歇。袁崇焕死去长达数百年后,仍没有定论,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也很特殊的现象。袁崇焕死时百姓争相食其肉,其死后数百年却成了家喻户晓的忠臣良将,这本身就是对尖锐的矛盾体。那么,历史镜像中的袁崇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能够步上神坛偏偏是他呢?

初登辽东舞台

袁崇焕,字元素,广东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中进士第。他的科考之路其实并不平坦,参加了五次会试,第五次才举进士,名次很靠后。

这一年,萨尔浒大战爆发,杨镐二月誓师辽阳,三月间四路丧师。萨尔浒的败讯传到京师,袁崇焕和很多人一样,错愕失色。他虽以边才自许,但毕竟只是一名新晋的进士,并无到辽东带兵打仗的资格,不久,就被分派到福建邵武去做知县。天启二年(1622),袁崇焕在邵武的三年任职期满,上京述职。这一年,也同样是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正月,广宁失陷了。袁崇焕再次错愕,每与友人谈及于此,痛哭流涕,同时发表许多用兵的见解。这些表现,引起了都察院御史侯恂的注意。侯恂认为,这个姓袁的小小七品芝麻官是人才。遂写了封奏疏,隆重地请求朝廷破格录用袁崇焕。借此机遇,袁崇焕由正七品的知县升为正六品的主事——兵部职方司主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晋升,袁崇焕兴奋莫名,“单骑出阅关内外”。一回来,便放话:“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

口气之狂,惊骇众人。袁崇焕的豪言很快便传开,朝廷则破格升他为兵备佥事,派他去协助新出任辽东经略的王在晋守山海关。倒是时任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等处的王在晋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袁崇焕的性格缺点:遇事沉不住气,容易冲动,动辄爱发誓,浮夸,爱吹牛。

王在晋每和袁崇焕谈及战事,袁崇焕往往会在结尾加上一句——“我不惜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样。王在晋则训斥他:“性命与封疆孰重?!”你是不惜命,但犯不着拿国家命运来赌。让王在晋反感袁崇焕的还不止于此,前屯卫城防设施简陋,城墙低矮单薄,袁崇焕竟大言炎炎,提出领七千兵马驻守该地。在王在晋看来,这简直是是拿七千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可袁崇焕就跟王在晋扛上了,执意要在前屯卫驻军。非但要在前屯卫驻军,还要兴建宁远城。兴建宁远城的举措是与王在晋的守疆大略严重不符的。王在晋认为,辽东已失,山海关已经成为了“冲边绝塞”,是京师的唯一的屏障,“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

王在晋只想在山海关外的八里铺再建关城,袁崇焕却坚决反对王在晋这一战略构想。他的理由是从八里铺到山海关,只有八里的距离,根本起不到屏障山海关的作用,要拱卫山海关,必须将防线向北推到宁远。袁崇焕认为防线离山海关越远,山海关就越安全,北京也越安全。所以,要建城墙,就到宁远前线建。为此,袁崇焕还写信给首辅叶向高,批评王做法极端错误。

王在晋的做法是否错误?这里得说一说王在晋之前主持辽东大局的两位大牛的做法。萨尔浒大战结束,明朝的军事实力遭受空前的摧毁,经济方面的损失也极为惨重,万历帝起用了文武双全的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后金八旗骑兵的惊人战斗力有清楚的认识,他的平辽策略是以守为主,凭借坚固城池稳定战局,再伺机而进。由于很好地贯彻了这一思想,辽东防线不断扩大。

可是,廷内党争激烈,万历四十八年,万历皇帝驾崩,当政的天启帝经受不起言官的聒噪,免去了熊廷弼的职务,任命袁应泰代其经略辽东。袁应泰的做法反证了熊廷弼平辽策略的正确性:袁应泰一反熊廷弼的做法,争于求成,贸然突进,招致沈阳、辽阳,以及辽河以东七十余城的失陷。没有办法,明廷只好重新起用熊廷弼,诏令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统一指挥辽东事务。

沈辽已失,辽东已难于防守。针对局势的变化,熊廷弼被迫酝酿了一个“三方布置”的方案,即弃守关外,将重兵屯在登莱、天津和山海关三个方位。大明的当政者,并不具备这样的战略眼光。因为,辽沈虽然丢失,山海关外三四百里土地还在明军手中,则将军队收缩入山海关,就等于白白放弃几百里山河。另外,东林党首领叶向高的高足王化贞巡抚广宁,根本不听熊廷弼调遣,和熊廷弼闹出了“经抚不和”的悲剧,最终广宁丢失,王、熊两人双双下狱。

王在晋的战略眼光与熊廷弼一脉相承:辽东局势糜烂,只能收缩兵力,以退为进。袁崇焕的信被叶向高交阁部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天启帝的老师孙承宗到关外实地考察。在山海关,孙承宗和王在晋展开了一场历史上著名的“重城之议”。按照现存的孙承宗本人上呈给天启的奏章来看,争论虽是以孙承宗“无以应”收场,但在以孙承宗为代表的一干“正义”之臣的参劾下,熊廷弼和王在晋成了将关外数百里领土拱手送人的卖国贼。

熊廷弼的下场很惨,处以极刑后被传首九边。王在晋还算不错,只是被改任南京兵部尚书,下放到南京赋闲。随后,孙承宗自请督师,任辽东经略。

努尔哈赤并非死于宁远之战

孙承宗的战略目光和袁崇焕差不多,他的工作思路是:欲保关门,必先固辽西。他积极构建从山海关到宁远,再到锦州的防线。袁崇焕被孙承宗受命修筑宁远坚城。大明国库每年实际收入不过二百余万两,但每年要支出近五百余万两为这条所谓的宁锦防线买单!朝中大臣都指责孙承宗缩腩不战,只知空耗国家钱粮。孙承宗为了给自己正名,策划了一场“柳河之战”,即以数万之众,水陆配合,偷渡柳河,袭击只有数百后金兵驻守的耀州。

偷袭的结果却是明军大败。且经此一败,辽东的总兵力十二万人中逃散了六万多人,军心之败坏,实不堪一战。在言官的弹劾下,孙承宗下课。接替孙承宗的倒霉鬼是高第。说高第是个倒霉蛋,是因为孙承宗捅了马蜂窝,明军将面临后金疯狂的报复。

新败过后的明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形势堪忧。而宁远以东的锦州、松山、杏山、右屯等城不是“大而朽坏”就是“小而低薄”,而这些地方又全是“前锋游哨之地”,高第能做的就是严令前线各级将领迅速撤离右屯、锦义等没有城防设施的地区,收缩兵力,集结在坚城宁远,坚壁清野,深沟固垒,做好迎战准备。

袁崇焕却拒不执行。他的理由是国家的一草一木神圣不可侵犯,锦州、右屯等地必须坚守,绝不轻言放弃,人在阵地在,人亡阵地还不能亡!话是说得好听,五个月后,当后金大军攻来,袁崇焕还是赶紧指挥锦州、右屯等地军民仓皇后撤,但来不及了,一时间,“委弃米粟十余万,而死亡载途,哭声震野”。对于这样的重大失误,袁崇焕向高第的汇报却是:“敌军倾巢入犯,将宁远视如案上鱼肉,他们到了锦州、右屯一带,不知我已先行撤入,以为我是溃逃,故而肆无忌惮地直抵宁远城下,已中我诱兵之计矣。”

后金攻打宁远,只攻了三天,就匆匆撤去。后金之所以退去,据《满文老档》记载,那是“时因城墙冻,掘之未堕,是以班师。”即天气太过寒冷,坚冰将城墙死死冻住,难坏墙体,努尔哈赤选择了放弃。宁远城虽然躲过一劫,灾难却降临在觉华岛上。

觉华岛离宁远只有二十里,孙承宗构建关宁防线时,曾专门提出过,觉华岛要与宁远形成掎角之势。其实,躺卧在渤海湾上的觉华岛是当不起这样的重任的。辽东的冬季奇寒,千里冰封,海河已与陆地连接为一体,后金的铁骑履海如平地,觉华岛能保自己不失就阿弥陀佛了,还说什么策应宁远?

袁崇焕原先以为,如果后金骑兵来了,只要把冰面凿破,就可以万无一失。哪想天气奇寒,凿出的窟窿转瞬就会冻上,根本无济于事。岛上近两万军民惨遭屠杀。也就是说宁远之战,袁崇焕仅仅保住城池不失,歼敌269人,俘虏1人,迫降17人,已方损失惨重。但考虑到连年来明军在辽东战场上节节败退,此次宁远难得不失,为鼓励辽东将士的士气,朝廷把这场战斗定性为一场大捷,是为“宁远大捷”。“宁远大捷”后来又以讹传讹,讹传为努尔哈赤折戟沉沙的阵亡之战。

实际上努尔哈赤全须全尾,毫发无伤!他之所以主动撤兵,除了上面《满文老档》记的 “时因城墙冻,掘之未堕,是以班师”的冠冕堂皇之理由外,还有一个难言之隐——毛文龙的进击。毛文龙以皮岛为基地,从海上登陆袭击后金。努尔哈赤担心老巢有失,不得已草草班师。关于努尔哈赤之死,其实只要仔细推敲一下时间,宁远之战发生在天启六年二月,努尔哈赤病崩于该年八月十一日,中间隔了大半年,说努尔哈赤为袁崇焕的大炮击毙,实在有违常理,难以让人信服。

努尔哈赤死了两个月,袁崇焕才有所觉察,派喇嘛为使者,前往沈阳吊丧。接替努尔哈赤汗位的皇太极正致力于消灭毛文龙,看到袁崇焕派来了访问团,就借议和为名,稳住袁崇焕,放手剿灭毛文龙,袁崇焕不知是计,坠入皇太极设下的套中,后金大军得以轻松打服朝鲜,重创毛文龙,这场战争,史称“丁卯之战”。

被后金攻打期间,毛文龙曾三番五次告急,要求袁崇焕发兵相救。袁崇焕却以要修筑锦州、大凌河、小凌河三城为由,争辩说“锦州三城若成,有进无退,全辽即在目中。”强调如果不修筑这“三城”,那么屯种一年的所得就会尽为后金所有,而屯种所得日少,宁前也将难以为继。似乎东江和朝鲜远没有这三城的修筑重要。最终朝鲜被迫与后金结盟臣服,大明在辽东战略布局上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盟友。毛文龙也失去了在朝鲜的屯田、据点以及朝鲜在粮饷和军械方面供给,生活难以为继。

由此,皇太极的铁骑奔向下一个目标:宁远!

不存在的“宁锦大捷”

前文讲过,袁崇焕拼命地修挖城池,修城墙,有人问他,你这样修啊修,修出来的都是孤城,如果后金派大军围困这些孤城,那明军该怎么应对?袁崇焕颇为自信地说:“逐步而前,更迭进取。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守关与复地不得分作两截功夫。”

袁崇焕的策略很快就面临考验。天启七年五月,皇太极兵至广宁,大凌河和小凌河的明军军心大溃,弃城仓皇遁走。袁崇焕以牺牲东江和朝鲜为代价所经营的“三城”转瞬间丢失“两城”。

金兵追杀至锦州城下,四面合围。皇太极还不想一口气地吞下锦州,而是想通过围困锦州来实施“围城打援”,将明朝援军悉数歼灭于野战中。此时,已经丢失两城的袁崇焕根本不敢发兵援救,只是将全部兵力收缩在宁远一城,锦州只能自生自灭。

对于未发兵救援锦州之举,袁崇焕上书向朝廷解释:“宁远、松山、杏山、塔山四城为山海关之藩篱,如若宁远有失,则山海关必定震荡,可谓天下安危所系,故臣不敢以四城之兵而远救锦州。”守锦州的赵率教坚守了几日,发现宁远方面并不像事先说好的“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心慌意乱,一再写信坚请袁崇焕救援。他一慌,袁崇焕就更慌了,一会儿说“募死士二百人,令其直冲夷营,如杨素用寡法”,一会儿又说“募川浙死卒带铳炮夜警其营”,再一会儿又说派“师东出而抄其后”,或是又要遣蒙古部落“从北入援,无所不用其力”……这些,也只能说说而已,并无操作的可能性。

袁崇焕纠结了好长时间,一咬牙,派出了四千人,由尤世禄、祖大寿率领,从东面绕过后金军营袭击其后,美其名曰:“以奇兵逼之”。明军在袁崇焕那“兵不利野战,只有凭坚城、用大炮一策”的战略思想影响下,本来对野战就有心理阴影,现在又是以寡击众,且后金已设好伏击圈,在塔山西路以逸待劳,两军一交锋,明军便四散奔逃,后金“获马匹百五十余匹”。

袁崇焕方寸大乱,向朝廷汇报说,现在的情况,只能是锦州自求多福,等夏天一来,后金士兵耐不住酷暑,自然退兵。最后,他还说一了句“如其退去,则为大明之福,皇上之灵矣”。

巧合的是,没过几天,后金军真的主动撤退了。据《满文老档》上记载,是:“时值酷暑,战则难以聚拔。乃于巳刻退兵。”这也与袁崇焕的说法符合。但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毛文龙又在后金后方捣乱了!

毛文龙在“丁卯之战”中遭受重创,但余勇尚在,得知皇太极攻打锦州,尽出精锐袭击昌城、辽阳,锦州由是解围。不知什么原因,这样一场大战后来被称为明方的“宁锦大捷”。诡吊的是,这场“大捷”之后,袁崇焕引咎辞职,天启的结论是:“袁崇焕暮气难鼓,物议滋至,已准其引疾求去。”

袁崇焕下课了。在“大捷”之后免职,颇似《说岳》中岳家军将要直捣黄龙之际,岳飞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很符合小说家所需的悲情英雄桥段,这大概就是宁锦之战成为宁锦大捷的土壤。但若复盘这场战役中明军的战果,实在找不到称之为“大捷”的理由。即使所谓的“大捷”真的存在,它也绝不属于在这场战役中谋略失当、守土无方的袁崇焕。

“五年复辽”,只能以和议了局

袁崇焕曾夸下海口,在实战中却未能扭转辽东局势,按照常理,他应该是永远告别辽东战场了。后来袁崇焕能重登辽东舞台,也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不少闪光点的,比如说,勇于任事、敢干,不怕死。

天启驾崩后,当继位帝位的崇祯在挑选主持辽东防务工作人选时,群臣都知道事情棘手,谁也不敢接茬。毕竟,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最后,是暂摄兵部事的吕纯如郑重其事地推荐了“不怕死”的袁崇焕,建议重新重用袁崇焕,由袁崇焕来支撑辽东局面。凭借着“不怕死”“不爱钱”“曾经打过”的三大优势,袁崇焕于崇祯元年重登辽东舞台,任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登、莱、天津军务。

在家乡广东东莞赋闲的袁崇焕接到诏令,马不停蹄,赶往北京。崇祯在紫禁城平台召见袁崇焕,“慰劳甚至”,殷切地询问道:“边事何日可定?”袁崇焕意气风发,应声漫答道:“臣期五年,为陛下肃清边陲!”

钱龙锡等辅臣侍立一旁,无不耸然动容,交口称赞:“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

崇祯龙颜大悦,说:“五年灭敌,朕不吝封侯之赏。”

当日午餐后,众人踱至午门,给事中许誉卿悄悄请教袁崇焕五年平辽的方略。袁崇焕的回答竟是:“上期望甚迫,故以年慰圣心耳。”

王在晋早先没有看错袁崇焕,袁崇焕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任事、爱吹牛,满嘴跑火车,随口发誓。平辽大事,他竟视如儿戏,在以作风严厉的崇祯帝面前空许大言,真是不作就不会死!

袁崇焕很清楚,单凭自己那“凭坚城、用大炮”的方法,作为防守还勉强可以,要将之作为一种进攻手段以收复辽东,基本属于痴人说梦。五年复辽,不过是信口开河。在给事中许誉卿的提醒下,袁崇焕猛然想起自己并没有收复失地的能力。作为补救,他只能动起了歪脑筋:既然不能通过战争来收复失地,那么,还有没有别的可以收复失地的方式?谈判(即和后金议和),谈判不是比打仗要容易得多吗?

《明史纪事本末补遗》直言不讳地指出,袁崇焕在深知“知兵力不敌”,无法“五年复辽”的情况下,已“思以捭阖纵横之计”,幻想以和议诱使后金让出已占领的辽东,归还被俘获的辽民。但要达成“议和”,还有很多问题亟须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毛文龙。

擅杀毛文龙是中了“议和”的邪

毛文龙家族有三百余人惨死于后金之手,与后金不共戴天。毛氏所统东江镇的兵员多为辽东流民组成,这些辽东流民被后金侵占了家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与后金血海深仇。

不除毛文龙,不改编东江镇,议和难成。因此,袁崇焕赴辽前,曾私语内阁首辅钱龙锡:“恢复当从东江做起,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处之亦不难。”

袁崇焕还没有到任,宁远已闹翻了天。闹的原因很简单:士兵索饷。袁崇焕在路上闻此惊变,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驰往宁远,将带来的饷粮发下去,宁远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防务。知道宁远的兄弟已经领到了饷银,锦州那边的守兵却一分钱也没得到,于是,同样的兵变也发生了,袁崇焕因此屡次上疏请饷。请饷过程中,他深深地认识到了饷银的重要性,在饷银问题上狠狠地摆毛文龙一道,要求凡是运往东江的钱粮器用必须受蓟辽督师衙门的节制、转发和核查,全方位制约毛文龙。毛文龙仰天悲呼,大叫道:“拦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袁崇焕不无得意地说:“文龙有死无生矣。”为置毛文龙一人于死地,袁崇焕竟把皮岛上几十万军民逼上了绝路,致使皮岛出现了“白骨如山”的惨象。

与刻意扣押皮岛粮饷的作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袁崇焕非常慷慨地把大批粮食打发给蒙古人,再经蒙古人的手救济处于饥荒期的后金。

为什么会这样呢?蒙古喀喇沁部所处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就在蓟门之外。袁崇焕认为,如果能把它收卖过来,它将是蓟门的最佳守门员。但是,喀喇沁部早已投靠了后金。事实上,把蒙古部推向后金怀抱的,就是袁崇焕。天启六年,袁崇焕置属国朝鲜的沦丧和袍泽毛文龙的生死于不顾,一心一意和皇太极修书议和的行动,蒙古和朝鲜由此怨恨明朝廷,先后加入到了后金的阵营中。明知喀喇沁部已经投靠了后金,袁崇焕还幻想要把喀喇沁部从后金阵营中拉过来,不惜血本。

这年,喀喇沁部遭到了大饥荒,袁崇焕于是在高台堡通市卖粮,用珍贵的军粮接济他们,要他们离开皇太极。喀喇沁部既已归附了后金,是大明的敌人,怎么可以救济他们!而且,他们既是后金的军事共同体,后金也在闹饥荒,现在正是困死后金的最好时机,卖粮给他们,岂不等于卖粮给后金?远在北京的崇祯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了一道圣旨,提醒袁崇焕说,蒙古人买粮食,明明是接济后金,卖粮给他们,就是资助敌人,万万不可。

袁崇焕是这样回答的:喀喇沁部三十六家原是大明的藩篱,从未与后金相通。

大明王朝连自己军队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袁崇焕却逆旨而行,一心一意救济蒙古人。为了避免兵变,他大力裁军,关内裁掉了一万五千多名士兵,关外则裁掉了七千余名。这么大胆裁军,还有一个原因,袁崇焕又开始和皇太极和议了,他对这次和议有信心。

袁崇焕认为,这个时候,后金遭受了自然灾害,饥荒严重,国力大伤,应该会同意和议。但后金方面并没有和议的意向。倒是皇太极抓住了袁崇焕急于和议的心理,要借袁崇焕之手来斩毛文龙。而斩毛文龙,本来就是袁崇焕计划内的一部分。双方一拍即合。崇祯二年六月初五日,袁崇焕登皮岛,顺利擒杀了毛文龙。

毛文龙一死,皇太极再无后顾之忧,振旅西征。

欲领兵入城犯大忌

后金于崇祯二年十月初二起兵出发,绕道千里,径取蓟门。

消息传入,明廷瞬时凌乱了。驻守在中夜所的袁崇焕收到警报,不敢怠慢,亲驰入关,保卫北京。崇祯传旨:“谕兵部各路援兵俱令听督师袁崇焕调度。”把全部的勤王军交给袁崇焕指挥。

这时已有四个镇的明军前来勤王,汇集在蓟州。崇祯的要求并不过分,能赶走敌人最好,赶不走的话,就“以匹马不入为功,若纵入内陆,以失机论”。袁崇焕一路马不停蹄,于十一月初十日到达蓟州。蓟州是横在遵化与通州之间的屏障,距离北京东郊通州约140里。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袁崇焕把大部分兵力分散布防于蓟西各地。然后给崇祯回了一封奏章,称自己已“驰到入蓟城,歇息士马,细侦形势,严备拔哨,力为奋截,必不令越蓟西一步!”

诡异的是,袁崇焕在蓟州城下只和后金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军事接触,并没有“力为奋截”。此后,后金军数万大军就迅速距离了袁军的视线范围之外,从容前进,于十四日顺利到达三河。

结合到袁崇焕有过款敌议和的前科,人们有理由怀疑他仍然在蓟门城下款敌议和,只不过,他再次被皇太极耍了一把,后金军队乘隙直奔京城,将袁崇焕远远甩在了后面。直到十一月十四日,袁崇焕才知道后金越过蓟门天险的,赶紧奋起直追。

往哪儿追?往西南方向的河西务追。北京基本就在蓟州的正西方向,后金走的就是一路向西的路线,走的是两点成一直线的行军路线,按袁崇焕所拟定的方向走,要在前面截住后金军队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在北京城见了。袁崇焕统兵入蓟时,崇祯已经下令他不得越蓟州一步,而他竟然毫不放在心上,擅自率部进京,可谓昏招迭出,步步皆错。

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在顺义阻截后金不成功,被迫退保北京,驻军于北京外城德胜门,袁崇焕则驻军在左安门。十一月二十日,皇太极亲率右翼诸贝勒,领白旗护军及蒙古兵杀往德胜门。满桂、侯世禄两军拼死搏斗,“满桂身带重伤,血染征袍,所存仅三千人”,堪堪压住了阵脚。莽古尔泰等人率后金左翼军二千挑战广渠门外的袁崇焕关宁军。由于关宁军势大(九千),后金骑兵只有两千人,故后金骑兵不敢恋战,很快收兵。此日战斗结束,皇太极暂时停止了进攻,二十一日,“遣归降之王太监齎议和书致明帝”,要崇祯签订城下之盟,其本人则“率诸贝勒及护军,环视北京城。”

二十三日,鉴于满桂一军伤亡严重,崇祯传手谕给袁崇焕“令速进兵”,要袁崇焕出兵驱敌。可是袁崇焕却顿兵不战。既然袁崇焕不肯采取行动,崇祯决定召见袁崇焕。接到崇祯的传召,袁崇焕这才想起自己“五年平辽”的豪语,以及“西虏断不引奴入蓟”的保证,还有那“断不使奴越蓟一步”的誓言,故而“不自安”,带了曾被派往沈阳和皇太极议和的喇嘛一同入城叩见崇祯。入到城里,群臣围上来询问他外面形势,袁崇焕还是改不了满嘴胡柴的毛病,出言无状,一开口就说:“达(鞑)子此来要做皇帝,已卜某日登极矣。”

此言一出,举朝震骇。其实,皇太极此来并非为消灭大明,只不过想“以战养战”,勒索财物以度饥荒,仅此而已。

崇祯皇帝召见袁崇焕的地点还是平台。崇祯和颜悦色,“深加慰劳”,虚心向袁崇焕请教战守对策,赏赐御馔,并将自己身上的貂裘脱下来披袁身上。袁崇焕看崇祯没有怪罪,竟提出“以士马疲敝,请入休城中”的要求。领兵将领请求将兵马放进皇城,无论在哪朝都会犯了皇帝的大忌,崇祯不得不对袁崇焕有所怀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惨遭凌迟与死后封神

袁崇焕想让兵马入城的请求被拒绝后的第四天,崇祯再次传召袁崇焕,地点依然是平台。但这次崇祯一改几天前的和颜悦色,一见袁崇焕便劈头盖脸地问:“前杀毛文龙,今逗留何也?”

崇祯貌似简单的两句问话,其实所含的信息量非常庞大。之前袁崇焕未经请示,不明不白地处死了毛文龙,大明帝国的朝野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认定:袁崇焕杀毛文龙的目的是为了议和。另外的“逗留”二字,则是崇祯对其在入援京城作战不力的直接指责。面对崇祯突如其来的质问,袁崇焕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既不能答,崇祯也就不再废话了,即命锦衣卫将袁崇焕拘押下狱。

明清双方在京畿地区对峙了七个月之久,等“己巳之变”终于结束,对袁崇焕的审理和判处就提到案桌上来了。审理时间用了足足八个月。

崇祯三年八月十六日,袁崇焕定罪有十:付托不效、专恃欺隐、市米资盗、谋款诱敌、斩帅践约、纵敌长驱、顿兵不战、遣散援兵、潜携喇嘛、坚请入城。

该十条罪名条条坐实,袁崇焕被判处的结果为:磔示。行刑当日,百姓争相食其肉,“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这些桥段各种小说、评书、影视剧中已反复表现过,不再赘述。

袁崇焕落此收场,根源在于才干短缺,又急于求成,行差踏错,终于坠入深渊,不能回头。不过在临刑前的一刻,袁崇焕的爱国情操和人格魅力并没有丧失,面对激愤不已的人群,他从容口占绝命诗,诗曰: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所谓诗如其人,读这首诗,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写《剖肝录》、兵科给事中钱家修写《白冤疏》替袁崇焕申辩;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市民何之璧愿意率全家四十余口人替袁崇焕坐牢,另一市民程本直要与袁崇焕同上刑场,“骈斩于市”;更不难理解,为什么袁崇焕的部属佘义士(义仆佘信)肯甘冒性命之险窃出其尸首葬于广东旧义园(今北京东花市斜街),并且佘家连续十七代为袁崇焕守墓,长达四百年……

袁崇焕与生俱来的忠义精神感动了不少人,同时也迷惑了不少人。在其死后一百五十年,清高宗乾隆皇帝为维护其统治地位,大力倡导忠君思想,表彰黄道周、刘宗周等抗清志士,给史可法等忠臣烈士平反,称“凡明朝尽节诸臣,即同为国抒忠,优将实同一视”,替三千余人翻案。乾隆还破史记体例,增立《贰臣传》,将钱谦益、洪承畴等汉奸列为贰臣。

对于下场惨烈,在实际操作中又给清朝兴起提供了巨大便利的袁崇焕,乾隆另眼看待。他说:“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指使史官在官修《明史》中虚构编造出一个并没发生过的“反间计”故事,歌颂袁崇焕,丑化崇祯,所谓“帝误杀崇焕,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让崇祯背负上枉杀忠良、暴戾无道的恶名,证明清朝取代明朝的正义性。

乾隆帝编造出来的“反间计”引发出了强烈的轰动效应。

直至近代,梁启超等人还为袁崇焕大唱颂歌。而袁世凯在称帝前夕,不忘乱认祖宗,将袁崇焕追谥为帝,拟上“肇祖原皇帝”的庙号。乾隆的造神运动,自此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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