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小吃有個特點,就是講究口味純正,涇渭分明。涼的就是冰涼的,最好是帶著冰凌子的;熱的就是滾燙的,絕不能是溫吞的;清淡的就是爽利的,醇厚的就是濃重的,甜的就是甜的,鹹的就是鹹的……但不知為什麼,很多小吃的名稱卻和本身毫無瓜葛,所以絕不能顧名思義。比如炒肝兒其實並沒有炒也沒多少肝兒,灌腸兒就根本和腸沒什麼關係,而驢打滾兒更逗了,簡直讓外地人摸不著頭腦。以這「伏天的豆腐」和「冬天的茶」為例,您聽聽是不是這麼回事。 北京的伏天是燥熱的。房頂上的空氣裡顫動著一股似霧非霧的白氣,柏油路被晒得燙人腳底板兒,彷彿就要融化了似的。在這燥熱裡行走的人們更是唇焦口乾,彷彿舌根和咽喉都黏在了一處。這時候,如果嘴唇湊近那沁涼的小瓷碗,喝上一口晶瑩爽滑的冰鎮杏仁豆腐,乾澀的口腔頓覺甘飴溼潤,焦躁的心也頓時得以片刻沉靜。 地道的杏仁豆腐當然是用杏仁做的。把一大把生杏仁用開水泡了,輕輕剝了外皮,在清水裡漂洗乾淨。用小石磨研碎,再用紗布包了榨出汁來。之後,把瓊脂溶化,加牛奶和冰糖同煮,兌入杏仁汁,開鍋後撇去浮沫,倒進一個個小瓷碗裡晾涼了,就凝結成杏仁豆腐。用刀在上面劃成菱形塊,倒上桂花冰糖水,就可以入口了。 要注意的是,桂花糖水最好調得略微濃一些,如果太淡了,杏仁豆腐沉在碗底下漂不起來,看上去就沒那麼漂亮了。浸泡在糖水裡的杏仁豆腐半透明,潔白滑潤得像一塊塊瓊脂美玉,吃到嘴裡舒爽潤滑,淡雅清新間有一股杏仁特有的清幽芳香從口腔直衝鼻腔,不由得令人精神一振。拿勺一小塊豆腐入口,細細品味,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苦意,正合了「夏多苦」的古訓。這真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奇妙滋味。 糜子是一種和小米類似的作物,顆粒比小米小,產量也比小米低,種起來費工費肥又費事。別看它小,每個小顆粒都是一個頑強的生命,都具有旺盛的活力。糜子是非常養人的穀物。有一種說法,糜子就是江山社稷的「稷」,代表穀神,我們的祖先把它作為穀中精華來進奉給上天,所以才叫「祭社稷」,這種祭祀是國家最高規格的大禮,進而國家也就被稱為「社稷」。北京中山公園的五色土,就是明清兩代舉行這種儀式的地方,因此也叫社稷壇。 北京人喝麵茶的方式很特別,講究是先用筷子順一個方向把碗裡的芝麻醬和麵糊糊稍微攪和一下,然後端起碗來托在手裡,就那麼直接把嘴貼在碗邊上吸溜著喝,而且一邊吸溜還要一邊轉悠著碗,唯有這麼喝才能充分領略麵茶的好處。因為麵茶必須是滾燙的,喝下去才能感受到五臟六腑無一處不暖。如果用勺子舀著喝,或是用筷子攪著喝,沒過多會兒,碗裡的麵茶就溫吞了。溫吞的吃食,在北京人看來是口味不地道,還不如不喝。而用嘴吸溜著喝麵茶,表面一層雖然涼了,但即使喝到最後,下面的麵茶仍然是燙的。而且,這麼個喝法,麵茶喝完了,碗裡是乾乾淨淨的,透著那麼一股利落勁兒。 記得一個冬天的黃昏,我去護國寺小吃店。店裡人很少,我只要了一碗熱呼呼的麵茶,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靜靜地喝了。一縷殘陽懶懶地斜灑進屋裡,灑在柱子上掛著的張國榮來這裡吃小吃時和店員的合影上。張國榮在那裡溫暖地笑著。隱約間,忽然飄來對面人民劇場的絲竹之聲若隱若現,竟是一曲《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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