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揭秘《红楼梦》 史湘云之出场之谜

演讲人：刘心武 

讲师简介：笔名刘浏、赵壮汉等，中国当代著名主流作家之一、红学研究家，以短篇小说《班主任》成名，该作被视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其作品多以关注现实为特征，长篇小说《钟鼓楼》曾获得茅盾文学奖。后成为《红楼梦》的积极研究者，对民间红学的蓬勃起到推动作用。

内容简介：《红楼梦》中的史湘云，是曹雪芹浓墨重彩着力塑造的一个重要人物。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悲惨身世；大说大笑、不拘小节的开朗性格；“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坦荡胸襟；“霁月光风耀玉堂”的诗情才华；甚至是些微的口吃，都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红学”研究当中，关于史湘云的家世、婚配、结局以及人物原型等问题，后世一直众说纷纭。让我们跟随著名作家刘心武先生，从史湘云与众不同的出场入手，一一探究其中的谜团。

全文：

刘心武：从这一讲开始，咱们一块儿来讨论一下，《红楼梦》里面的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五钗史湘云。这是一个大家一想起来都印象非常地鲜明的艺术形象，但是呢，你细读《红楼梦》的文本，你就会有一个发现，就是说金陵十二钗正册的这十二钗，其他十一钗的出场前后都有对这一钗的身世、家庭，乃至于兴国的很具体的一段交代。那么你想一想，曹雪芹笔下的史湘云有没有这样一段交代呢，你现在想想有没有啊？我们可以来回顾一下曹雪芹对金陵十二钗正册每一个钗的具体的交代。

那么林黛玉，大家在第二回就得到了她的信息，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出现她的名字，但是呢，贾雨村他和冷子兴在乡村酒店里面，一起喝酒聊天，贾雨村就提到，自己在丢官赋闲的时候，就到扬州盐政林如海家里面，去做了西宾，就当了家庭教师。那么它作为家庭教师教几个学生呢，很轻松，就一个女孩儿,就是林如海的女儿，后来我们就知道就是林黛玉。

因此他对林黛玉在第二回他就有一个铺垫，有一个很具体的交代。

那么薛宝钗他也是有交代的。薛宝钗在第四回就交代她的哥哥薛蟠，带着她妈妈和她到京城，第一个目的就是安排她参加选秀。她是一个什么家庭的，她到京城干什么有交代。那么到了第七回，学宝刹就正式出现，而且呢还有很大一段文字交代，就说这个女孩子天生胎里带来一股热毒，因此每天要吃一种特殊的药，叫冷香丸。这个冷香丸用的材料非常复杂，炮制过程非常艰难，但是呢，她们家早给她准备好了。那么她经常要吃，要服用。那么学宝刹在第八回更是非常光彩照人地来出现，她和贾宝玉之间就有很亲密的接触，她观看了贾宝玉所佩戴的通灵宝玉，贾宝玉就仔细观看了她所佩戴的金琐，都有交代。

那么元、迎、探、惜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就都有交代。故事一开始就告诉大家，元春已经因为她很有品德，五也很有才能，就已经到宫中做女史去了，也就是说她选秀选上了，进宫了。然后就交代贾迎春是贾赦的前妻所生的一个女儿。贾探春是贾政的妾所生的，是一个庶出的女儿，贾惜春是宁国府的贾珍的胞妹，都有交代。

那么王熙凤第二回冷子兴演说时就有所交代，那么第三回她的出场，大家印象很深刻，人未到，声先到，李纨在林黛玉进府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有所交代，然后到第四回就补充交代，很详尽，她父亲是谁，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她因为什么守的寡，守寡以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存状态等，都有交代。

那么秦可卿，这个我前面讲了很多了，她第五回闪亮登场，然后在第八回落尾有关于她交代的一个打补丁式的说明。

那么妙玉，她们再生第十七回就由一个仆人向王夫人汇报的时候，就一个详尽的介绍，然后，虽然她正式出厂晚，她第四十一回才出场，但是我们对她呢应该是有所了解。除了她们德国真是姓名，书里没有交代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清楚。 

解说：刘心武先生认为，在《红楼梦》中大多数重要人物的背景、身世和来历，与人物的出场是紧密相关的，但是偏偏关于史湘云的描写，却与众不同,《红楼梦》的第七回《送宫贾琏戏熙凤》，是描写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的重要篇章，那么这一回，与史湘云的出场，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刘心武：好容易现在我们重点说说第七回，第七回很重要，第七回前半回写的是周瑞送宫花，薛姨妈她们家是皇家的买办，宫里面用的花，都是由她们家来给采买，那么这种买办呢，他往往是给宫里买了以后自家留下一部分自己享受。所以薛家就有很多宫花，那么薛姨妈就拿出一下子宫花，就说要把这些宫花送给贾府的这些小姐们，以及其他人来戴。当然王夫人就客气了，王夫人说，好好的花，留给宝姑娘戴吧，那么薛姨妈就解释了，说我们这宝姑娘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那么就等于说，首先扫描到了薛宝钗，虽然是她们家的花,她用不着要，但是就扫描着她了。然后周瑞家就拿着这个花匣子，就开始寨荣国府里面开始走动，这个描写非常重要，它把荣国府的建筑，结构、房屋、布局，等于都有一个非常仔细的交代。她从哪儿出发呢？从整个荣国府乐观东北角，那地儿是梨香院，薛姨妈她们来了以后，就住在梨香院里面。那么她从梨香院走出来以后呢，就路过了荣国府的中轴线的主建筑的正房的后面。

为什么到那儿呢？因为当时就把迎春、惜春、探春她们安排在王努人正房后面的三间抱厦里面去居住，“三春”住那儿。那么薛姨妈说是给她们一人一枝花，所以周瑞家的就拿着这个花匣子到了那儿，先就碰见了迎春和探春在下棋，那么就给她们一人一枝花，后来又找了惜春，又给了惜春一枝花。这样又把第三个贾府的小姐也都扫描到了。

然后呢曹雪芹的文笔，请注意啊，非常细腻，叫做细如牛毛，他写周瑞家的捧着花匣子，继续往西走，就属国了那间屋子的窗户底下，那花要不要给李纨呢？我先问一个问题，薛姨妈她送给这个花，送给那个花，为什么不给李纨送花？

因为在当时那个社会，李纨是一个寡妇，李纨是不能够戴花的，当然薛姨妈虽然对她也很好，可是送花这个事就没她的份儿，但是曹雪芹他写这个周瑞家的捧着花匣子送给花呢，他有意识他要把李纨写上，他在干嘛，他就在对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的各钗进行扫描呢，有一种古本上还写着，说周瑞家的捧着花匣子路过李纨住的房子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李纨歪在抗炕上睡觉，他交代了李纨。李纨主宰那她是为了照顾三姐妹，就近她们住在一起。

然后周瑞家的捧着花匣子继续往西走，过了穿堂，过了过道，就见一个粉油的影壁，影壁后面是个院子，这个小院子谁住呢？王熙凤住。这段情节你记得吧？周瑞家的拿着花匣子，就进去了，进去以后他直奔王熙凤住的正房，因为她要给王熙凤送花，而且薛姨妈当时还有一个特别的嘱咐，就给王熙凤的花特别多，要给她四枝，所以她就往正房走，结果看见正房的门槛上坐着谁呢？坐的王熙凤的丫头丰儿，干嘛呢？把守着呢。不让进行。丰儿跟她摆手。

那么这个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的陪房，她在这个荣国府混久了，她特别懂事，她立刻就蹑手蹑脚往东房走。注意这一笔非常要紧，东房里怎么回事呢？东房里奶妈子正哄着一个小姑娘睡觉呢。叫大姐儿。就是巧姐。那个时候还没取名字，巧姐的名字是刘姥姥第二次到荣国府，快离开的时候，王熙凤求她们取的一个名字，那这时候虽然没有名字出现，可是她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的一钗也，所以在送宫花的过程中，特别要写到她，然后看大姐儿在午睡，周瑞家的又出来了。

这个时候就看见平儿从正房里拿了一个盆出来，让丰儿去舀水，这个时候周瑞家的就跟平儿汇报了，说姨奶奶让我把这四枝花给二奶奶。那么这个时候呢，平儿就结果这个花就送进去了，过一会儿又再出来了，为什么要再出来呢?王熙凤有一个注意，给她四枝觉得四枝太多，她匀出两枝让给谁送去？，让给东府的小蓉大奶奶送去。

小蓉大奶奶是谁啊？大家想一想，小蓉大奶奶就是秦可卿。给她送去。这一笔也不是很无所谓地写上，他就是对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各钗进行扫描，秦可卿在这一段没有出现，但是要提到她。

那么到这咱们算一算，通过周瑞家的送宫化，已经扫描到这么多了，最后当然继续的往西走，出了凤姐这继续往西走，就到了价目九这个院落，因为当时宝玉和黛玉是跟着贾母一块儿住，俩人在那儿一块儿玩儿，那么周瑞加把最后（两）枝花就给林黛玉，林黛玉很不高兴。

那么你算一算，扫描到多少钗了？算一算吧，从薛宝钗她们家开始，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大姐儿，就是巧姐，王熙凤，那么又提到了秦可卿,然后又有林黛玉。九钗了。那么早在清代就有人指出，实际上呢，他通过宫花这“宫”字，他已经映射到了元春，宫花是一个宫廷里面的妃嫔用品嘛，对不对？他已经影射到了元春，又通过送宫花，遇到惜春的时候，惜春跟谁在玩儿啊？惜春和馒头庵来了个小尼姑智能儿在一块玩呢。出现了小尼姑，因此认为又影射到了妙玉，这不算太牵强。

那么你看，这十一钗都扫描到了，唯独没有谁啊？唯独没有史湘云。 

解说：根据刘心武先生的解读《红楼梦》至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时，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的十一钗，用或明或暗的各种方式，已悉数登场，而排在十二钗当中第五位的史湘云，却被排除在外，那么史湘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亮相的呢？她的出场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刘心武：是在第二十回，第二十回她突然出场，当时宝钗是在宝玉那儿，俩人正说话呢，且说暴雨正和宝钗玩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

这史大姑娘是谁啊？你往这前头看，没有这一段话，集中地介绍一下史大姑娘，你再往后看看到八十回，也许多一段话找补，告诉你，史大姑娘是谁，没有。

那么史大姑娘来了以后，这俩人反应怎么样呢？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玉心里怎么想的，他也不说，好像一听史大姑娘来了，就立刻得去见。宝钗呢，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她去。宝钗对她也很熟悉。表现得也很亲密。

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的，见他两个来了，忙问好厮见。

史湘云第二十回这么出场的。我们之所以对史湘云很熟悉，往往并不是精读了《红楼梦》的文本，而是比如看过电视连续剧，看过电影，看过越剧《红楼梦》，其它的舞台演出，看过小人书，听别人讲述过她的故事，对不对？看过一些单幅的画，比如《史湘云醉卧芍药裀》什么的，所以我们就觉得好像史湘云不用你介绍，对不对？我天生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角色，但是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过那样一些熏陶，他直接来读《红楼梦》，他就可能纳闷，因为前面一些人物都有交代，怎么史大姑娘来了，他就觉得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人，而且惊动了宝玉跟宝钗，都急着要去看，而且她在贾母面前居然就无拘无束，就大说大笑，谁呀？

我看下面有人在她是史家的啊，她姓史啊，她跟贾母当然是有亲缘关系了,这可不一定，贾雨村姓贾，贾雨村他和贾赦、贾政、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吗？当然他吹牛，他说在东汉那时候，贾复他们都是从那儿繁衍过来，那个东西没法查了。对不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所谓刘姥姥到贾府来，她是谁的姥姥啊？她有个女婿王狗儿，王狗儿的父亲曾经和王夫人的父亲连过宗。

什么叫连宗啊？就是一个人家姓王的很有钱有势，我也姓王，明明血缘上没有关系，可是跟人去作揖，低声下气，是不是能把我算成你们家的亲戚？当时因为某种关系，就同意了。就这么点关系，他也不是真的血缘的关系。而这些都有交代的。贾雨村和荣国府这个贾家，宁国府这个贾家，有没有雪原关系,书里实际上有交代的，对不对？刘姥姥的来历也有交代，但是史湘云就没有这么一段交代。

当然有人可能跟我较真了，有的红学朋友可能就会说了，说我看的本子上,史湘云二十回之前就出过场的呀，哪回呀？十三回啊。有的通行本上它是这么印的，第十三回不是写秦可卿死掉了，很多人来奔丧，写到奔丧情况的时候呢,就有这样的描写叫做“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就来了一个侯爵夫人，很有气派啊，来之前先喝道，其他人都没有这样描写，这个人物一来要喝道。

什么叫喝道？就是她的轿子或者她的车没过来之前，先有前导，大生吆喝,让开让开，或者是大声说，谁谁谁驾到。所有闲散人等比避之不及，有钱有势,权贵人家，贵夫人来了。

那么底下一句呢，他说我读那个本子上呢，就写这个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以后，说史湘云、王夫人、刑夫人、凤姐等都迎上去，那么这时是高鄂、程伟元，他们在攒通行本的时候，愣把史湘云给加上去了，在古本里面，这句话里面没有史湘云的名字。也不可能有，有的话也不能这么写。你想啊，是不是?对不对？

谁家办丧事呢？贾家办丧事，宁国府办丧事，贾珍的妻子尤氏，因为这个事，她就号称自己胃痛旧疾发作，她就卧床不起，他就撂挑子她不管了，是不是？那么贾府的夫人们，主要应该是王夫人、刑夫人她们。王熙凤协理凝宁国府，她们出来迎贵客。迎归贵族夫人。即便当时有个史湘云，她怎么能排第一位呢？她先奔出去，丫头先奔出去，我这个丫头当然是一个姑娘的意思。

不可能的。这是后加的，后篡改的文字。所以在第十三回的时候，不可能有史湘云出现，这个文本现象是一个后来通行本上乱加的现象。

那么还有细心的人，他跟我说，他说史湘云在第二十回之前，虽然没有出现，可是提到过她，这个说法准确不准确啊？你记得吗？，这个说法非常准确,我非常佩服这位红谜朋友。因为第十九回的时候，他写到袭人和贾宝玉两个之间说私房话，那么袭人有一段话呢，就涉及到了史湘云。她是这么说的，说:“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深，比我强的多而且多，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那拂拭得好是份内应当的”。这可是所有的古本里都有这句话，就有式大姑娘几个字出现，只不过因为这个人物因为暂时没有出现，好多人就忽略了。

这个现象就更奇怪了，说你作者写这个人物，你怎么见的，所有人好像天生就知道她，袭人突然就提到这么回事啊？当然读到后来我们就知道了。袭人原来是贾母身边的一个丫头，贾母曾经把史湘云接到荣国府来住，住她身边，就拨出一个丫头，来伺候史湘云。

当时这个袭人还叫珍珠，袭人这个名字是贾宝玉他给取的。后来又把她分配到贾宝玉身边服侍贾宝玉。这是后来才经过一些人物交谈什么的话，我们才搞清楚。实际上曹雪芹本身在八十回里面，对史湘云并没有一次集中的、鲜明的交代，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他不设那样一段文字，这难道不是一个问题吗?我觉得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值得探究。

那么这个文本现象，怎么理解呢？清代就有的读者很苦闷，他非常史湘云这个形象，他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元妃省亲，居然把史湘云排除在外？元妃省亲这个情节里面有没有史湘云？不见其踪影，元妃省亲是《红楼梦》当中，最夸张的一段，离真实生活距离最远的一段，也就是说虚构成分最多的一段。这是我个人看法。红学界很多人也是这个看法。

在清代的真实的生活当中，并不曾有过只是一个妃子，就可以如此这般地回到自己父母家去，这么样地风光，这样样的招摇，没有这样的情况。但是这个问题就更大了，你既然纯虚构，你又不需要有真实的生活依据，史湘云又是你那么钟爱的一个角色，你把她写进去不就完了吗？对不对？因为在元妃省亲当中很重要一个情节是干嘛呢？是做诗。那你设计这个人物，史湘云不但会写诗，还会填词，而且联句当中，思维敏捷、才华横溢，怎么不写她呢？怎么没她份儿呢？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怎么解释？

那当然有一种很粗糙的解释，他是这么解释，说曹雪芹写的东西，就是随手那么写，说你跟那儿讲文本细读，老觉得他好像什么事，他都有一个计划，有一个预设，他就是兴致所至，写元妃省亲的时候，他根本还没想写史湘云呢,到二十回以后，他忽然觉得，哎哟把这个人歇一歇吧，突然就有人宣布史大姑娘来了，于是立刻贾宝玉、薛宝钗就往贾母那儿走，大说大笑的人。

这么有什么好研究的，小说嘛，人家就这么些，这个解决我也很尊重，我对各种不同的意见都很尊重，他这个说法为什么不对啊？因为你看看第五回，我说他对史湘云没有一段文字，对她的身世、来历进行具体交代，我说的是叙述文字。如果不算叙述文字的话，在第五回里面，作者就已经给史湘云很稳定地定了位了。贾宝玉不是到太虚幻境偷看了薄命司的册页吗？他把正本十二钗正册的册子他都翻遍了呀，其中第五钗就说的史湘云啊。又有话又有诗，那个诗要判词，有没有啊？有啊。后来又有《红楼梦》曲，说是十二支曲，其实加上头尾是十四支，我个人有一个独特的观点，认为《枉凝眉》曲里面也有一部分是说史湘云的，这个争议很大，有一些红谜朋友是坚决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我坚决支持他不同意。因为这个事情就是大家讨论，我个人一个看法，可能是过分地独特了。

那么《枉凝眉》我们不去说它，那么《乐中悲》这个曲，它唱的就是史湘云，这个咱们没争议吧？有争议吗？没争议。可见曹雪芹在写《红楼梦》的时候，对史湘云他是老早定了位，这就是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第五钗，是不是？册页里有她，仙女们在天宫唱《红楼梦》曲的时候，也唱了她，对不对？怎么回是兴致所至到二十回，大笔一挥，突然我就增加一个人物来，不是的。

他在总体构思时候，他就有这个人物。可是这个人物，他在处理上他这样处理，史湘云的出场如此突兀，前后对她都没有一段概括性的叙述文字，交代她的家庭，她的出身，她的来历。这确实值得探讨。 

解说：史湘云在第二十回的突然出场，好像是“天下掉下个史湘云”一样,而纵观《红楼梦》的前八十回通篇，关于史湘云的身份、来历更是既无来龙也无去脉，刘心武先生认为，在第五回中，曹雪芹已经对史湘云安排好了“乐中悲”的人生，并非兴之所至，那么为什么曹雪芹要这样描写史湘云的出场呢？

刘心武：我认为有这样几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人物，从原形到艺术形象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也就是这个人物的真实性，超过了其他所有人物，作者对她非常之熟悉，非常之珍爱，在写她时候，不愿意为她虚构任何情节，就是秉笔直书，写出自己最熟悉的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如果说林黛玉、薛宝钗都有一些地方有所夸张渲染，有所虚构的话，那么史湘云这个角色的原型和小说里面的艺术形象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他就直接写，既然直接写，那么凡是纯虚构的情节里面，我就不让她出现。你比如说元春省亲，元春省亲因为是纯虚构的一个大情节。

那么其他人我都可以继续虚构他们在当中的作为，但是史湘云这个角色，我写她我就是只写真的，我排除虚构因素，那么这段情节既然是虚构为主，那么我宁愿不写她，不必她出场，以后她出场全是真的，这是一个解释。

这是有可能，因为我多次说明我个个人看法，就是《红楼梦》它是一部具有自序性、自转性、家族史特色的小说，它里面的许多人物，都有生活原型，那么对这些生活原型呢，他进行艺术加工的时候，程度是不一样的，有的就加了很多虚构的成分，有的呢就虚构成分较弱，有的比如史湘云，我个人认为，之所以形成文本现象，就是因为他要如实的写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物所有那些言谈身貌，那些表现，不用再艺术加工了，写出来就非常地好，所以他就这样来写这个角色。

那么当然这样一个决策，不足以来说明这个文本现象的状态，那么可能就有第二个原因，这是他试着交代过，他不满意，他没定稿，或者呢，就像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诗一样，他先空着，待补，后来始终他没有补上，甚至于是因为他写明了，而被他的合作者脂砚斋删去了。

脂砚斋怎么回要删这个东西呢，这个问题我们要放到下几讲里面来讲，这里我就先提一个头，这个文本现象可能有比较复杂的因素，有什么不能交代的啊？对不对？因为我们现在通过前后很多人物对话，以及一些零碎的描写，我们也能够大体上替曹雪芹写出一段，关于史湘云的叙述性的交代，对不对？我们都可以写出来，他为什么他不写呢？他有某种心理上的障碍，有时候对你最亲近的人，最挚爱的人，反而觉得不好下笔，尤其概括性来叙述，总结她的身世，说明她的性格，点名她的优点，和缺点和弱点，心理上觉得有难度，写了不满意，删了。或者留着空白，什么时候得边，成熟了再填上去，乃至于写上以后又放弃，这是一个解释。

当然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心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古本《红楼梦》只有八十回，八十回以后没有了，那么就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不完整的文本，当然在高鄂的续书里面，对史湘云也没有一个补充性的交代，也没有。可是曹雪芹写人物，有时候他会在很晚的时候再交代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如说晴雯。

晴雯出场很早，第八回晴雯还有很生动的表现，贾宝玉喝醉酒回来以后，她怎么着来着，想一想，我不细说，她的性格就凸现出来了。但是晴雯究竟是怎么个来历，知道第七十七回，他已经被撵走以后，她的悲惨结局已经到来的时候，曹雪芹才补充交代了，她的来历是最卑贱的。

虽然我们现在确实还无法知道，究竟曹雪芹他为什么在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各钗的描写当中，唯独对史湘云不留下一段明确的叙述性的介绍文字，可是呢我们通过梳理书里面有关史湘云的那些文字，我们读者自己五还是可以形成对史湘云非常清晰的印象，首先我们可移植知道史湘云她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她寄养在她的叔叔家里面，而且她还有两个叔叔，应该是由两家轮流来抚养她,一个叔叔是忠靖侯史鼎，另一个叔叔呢是保龄侯史鼐。那么现在呢我就提出一个问题，这两个叔叔，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史鼎是哥哥？还是史鼐是哥哥？那么下一讲我们就将从这个问题讨论起，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