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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放和比较的视野之下阅读《论语》

 植夫香草 2017-04-29

 



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几乎每个学有所成的中国书生,都会写一本关于他自己如何读论语的书,比如朱熹的《四书集注》、钱穆的《论语新解》、李泽厚的《论语今读》,事实上他们都是试图通过对《论语》的阅读,提出一套属于自己的《论语》阅读方法,从而打算在思想史上奠定自己的位置。


多年以来,中国人在阅读论语的问题上,向来缺少比较和开放的方法,因而一以贯之地把论语拔高到了真理的位置。的确,如果没有比较的方法,就会觉得论语很牛,中国人习惯了将人分成古代人和现代人的陈旧概念,然后会想,我去,古代人呢,这么有智慧,甚至比现代的人还牛。


现代读者由于接受了进化论的教育,因此更加抬高孔子和论语的位置。事实上,人性一直不变,仔细读孔子,会发现他的人性的纠结,孤独,狭隘,短视,渴望自由,追求善,自省精神,和现在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一个知识结构和比较方法的问题。中国人要想真正不愚昧,只有一个办法,开放,不断的开放。在开放和比较的视野之下,展开对中国人的“原初立场”的辨析。

  

所谓学术能力,大抵就是如此,即回到原初立场,将复杂的问题简化,把基本问题带入比较视野。问题是,中国人的思考习惯,多年以来都是将问题更加复杂化。以至于历史跨越几千年,中国人在各种问题意识面前,都是一头雾水。有人把这种局面,称之为博学,深刻,我则称之为迷失,或者糊涂。

 

昨晚从深夜一点开始读论语,读到早上点,再一次失望。我同意黑格尔的判断,《论语》是一种很肤浅的、人与人之间的道德训诫,或者是读书人怎么做官的雕虫小技。中国的很多读书人因为缺少比较分析的方法,缺乏开放视野的参照系,把论语抬得很高,论语成为我们中国人的原初立场,成为我们作为一群人的生命与文化展开的源头。由此,汉朝把论语政治化,宋朝把论语道德化,所谓的新儒家则把论语准宗教化。这都是知识结构单一,缺乏比较视野所致。

 

关于孔子,第一,我批评的是一种圣人文化,而不是批评人的行为。第二,生命和世界的秩序,具有某种必然性。所谓必然性,就是一种界定了开始和结束的过程秩序。一个理性的人,必须要相信阿尔法(起点)的存在,同时相信俄米嘎(终点)的存在。两种超验的信心,构成了人类的过程理性的必然性。人如果不能顺服这种必然性,就会出现一种理性的自负。


立足于这一点,我对《论语》的阅读得以展开:

 

“子曰:君子不器”。



 

什么是“器”?《四书集註》有如下註解:

 

“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


也就是说,器,是指器具,用在读书思考的层面,是指那些仅仅拥有一才一艺,却不能融会贯通的人。

 

日后,新儒学三圣人之一的马一浮,给浙江大学撰写校歌,借用康德的哲学范式,写了一个醒目的句子:“形上谓道兮,形下谓器。”这个句子大抵能够让人们理解,所谓君子不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的确,这是孔子对学问的高要求。孔子主张读书人应该博学,通融,应该致力于道的大智慧,而不应该掉进技术的专业途径里。这种关于知识分子方法的界定,至少造成了两种坏影响:

 

一是导致中国的读书人长时期缺乏专业特征,不懂得知识的细分,看似百科全书,其实一堆垃圾,无模型,无框架。这是中国没有专家型知识分子,只有宏大叙事的知识分子的最大原因,即使到今天,仍然如此。

 

第二,导致中国人的知识不能发展出科学,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些读书人都认为科学是雕虫小技,是旁门左道。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孔子忽略人性,对人性的理解非常浅薄。不仅把人分成君子和小人两个阶层,而且涉及到了对人的歧视。重要的是,孔子在正义和利益的命题上,把人划分为不同的等级,这在人性论的意义上,失去了人性对善恶的判断力的均衡性,由此,他抬高了君子的人,贬低了小人的人。


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人性是所有人的基本属性,不能把追求利益这样的基本人性特点,理解为仅仅小人才有。也不能把正义论仅仅列为君子的问题。事实上,所谓的君子,向来也关注利益,有些时候比小人更关注,所谓的小人,有时候却能做出醒目的道义之举。善与恶一直存在于每个人的人性之中,通过对人的划分,剥离善与恶的关系,这是典型的对人的认识的无知。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孔子非常推崇周代的文化,那里有他的理想国。传《诗经》为孔子编撰,翻到“颂”篇,抬头就看见,“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这明显是对周文王的个人崇拜,表明中国人在道德建设上,经常以君王为典范。


由此可见,今天中国人的制度设计,基本放弃对官员的制度性制约,从历史看,这是对官员道德体系的过分信任。皇帝和官员也是人,他们的缺点无所不在。说孔子不认识人性,或许源自于《诗经》,要知道,《诗经》可能是孔子的老师。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孔子热衷于观察人,但结果是他老人家把人分成了三等,上智、中人、下愚。在《阳货》里,老人家更是坚定地说,“惟上知与下愚不移”,孔子在人性和生命的层面,把人分成等级的观念,可以称为决绝。


他的意思很明显,中人以上的,可以和他交流智慧,知识,中人以下的人,就别和他们讲了,让他们好好干活,就可以了。有趣吧,这是孔子的观念,明明白白写在《论语》里。怪不得如今的秋风老师开口闭口就是君子,智者,敢情他的思想里面,事先就锁定了一部分人是小人,是下人,是愚人。


我想问问孔子,把人分成上智、中人和下愚的标准是什么,谁来确定这个标准?一个古典的读书人,不对每个人的生命与权利抱以普遍的尊重,却动辄歧视没有文化的人,这恐怕才是专制社会的文化基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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