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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能雄/文 宝黛爱情从开篇的绛珠草“还泪”之说，就让这份感情蒙在雨泪氤氲中。“五内情淤思旧义，三生石记续前缘”，绛珠仙子淤积在心中缠绵之意，难以言状，化作汩汩泪水，只为偿还灌溉之恩。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相遇，宝玉充当的是“催泪人”，黛玉扮演的是“流泪人”。两人青梅竹马，欢笑中伴随着泪水，贾宝玉惹林妹妹生气时，黛玉要生上几天气，流上几夜泪；贾宝玉不开心的时候，林黛玉陪着他不开心，眼含泪花；贾宝玉生病受伤时，林妹妹会彻夜不安，暗自流泪；即使是贾宝玉对她关心体贴，逗她开心时，她也会感动地热泪直流……真是悲也泪水，喜也泪水。 癞头僧对林黛玉的父母说：“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因为癞头僧知道眼泪是林黛玉的生命，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水有限，不要年纪轻轻就流干。然而，缘分还是把林黛玉和贾宝玉牵引在了一起，林黛玉开始了“还泪”的历程，从第一次见面，林黛玉就担心他把通灵宝玉摔坏，毁了“命根子”，她为此暗自落泪。开头几年，两人年纪尚小，情窦未开，林黛玉伤心事还少些。越到后来，林黛玉的情根渐深，泪水渐多，特别是“金玉良缘”的说法，让她时刻害怕失去宝玉，朝思暮想，此情又难开口，只任愁思化泪。 贾宝玉看着林黛玉身体越来越弱，他知道都是因为林妹妹对这份感情“不放心”，流泪过多的原因。他害怕林妹妹伤心，却总是让她流泪。贾宝玉挨打后，林黛玉的眼睛哭肿得像个桃子，他看着心爱的人因自己哭坏身体，这比他身上受的棒打之伤还疼。当天晚上，贾宝玉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第一个惦记的就是林黛玉，不知道她这一天在潇湘馆又哭了多少次，他想过去看望她，怎奈身上有伤。贾宝玉就叫晴雯送两条旧绢帕给林黛玉，晴雯不懂何意，宝玉却知道林黛玉能领会其意。 林黛玉接到手帕，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后来她越想越喜，越看越羞。宝黛二人从小互赠礼物，不是一次两次了，为啥单单这次林黛玉会这么动情呢？原来，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一起偷偷看了《西厢记》等才子佳人之类的外传野史，“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之愿。”这就好比贾宝玉念起《西厢记》中的“多愁多病身”的戏文时，林黛玉能明白其中之意一样，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贾宝玉偶得一个金麒麟，林黛玉都担心他和史湘云会私定终身，暗中跟到怡红院探听，以林黛玉的聪明，她不会不明白送帕的含义，在她心中这个意义类似于“定情物”。 贾宝玉和林黛玉满腹诗书，应该听说过明代有首写手帕的《山歌》：“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绢帕是用丝制成的，“丝”和“思”谐音，宝玉送帕也暗含着他翻来覆去都在思念林黛玉。他一时不好意思向林黛玉直言表白，只好送这种隐含深意的的礼物，让她自己去琢磨。 林黛玉知道贾宝玉是想通过绢帕使她明白心意，不要老是纠结于“金玉良缘”，就是想她从此放心。她更知道贾宝玉送这个是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让她不要再流泪，要不然宝玉也会跟着痛心。林黛玉心想他一片真情，自己却老是使小性子，老是赌气，暗觉惭愧。她想来想去，如痴似醉，一想到这是私相传递信物，不由得心里扑腾腾的如小鹿一样乱撞。她思绪绵绵，羞容满面，他起身拿起毛笔在手帕上题写了三首绝句，首首寄托情意，句句浸透泪水：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谁都知道林黛玉的眼泪是为贾宝玉而抛；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只为贾宝玉一时惠赠她绢帕，又引来感动的泪花；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她整日无心他事，只因把一个人深深埋在了心；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枕畔袖边的点点斑斑，都是她思念的泪水；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自己就如娥英两位妃子一样伤心痛哭，那湘江边的泪水旧迹也渐渐模糊了；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窗外的竹子，是否也像湘妃竹一样，留下了自己泪痕？ 林黛玉回忆起与贾宝玉的美好时光，越写越觉得内心情思涌动，脸上发烫，她把绢帕轻轻放在胸口，思前想后，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从这以后，林黛玉渐渐读懂宝玉的心，不像以前那样无端流泪，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个不好的征兆。她到十五岁时，“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象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不是她不想哭，而是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少。林黛玉临死前，正值贾宝玉新婚，新娘却是不是她，宝玉在误以为新娘子是林妹妹的情况下，与薛宝钗拜堂成亲。林黛玉痛恨宝玉过于绝情，悲痛到了极点，她焚毁诗稿，就连那条她视若珍宝、题有诗句的绢帕也烧掉了。当李纨来看望她时，“黛玉却还微微的开眼，似有知识之状，但只眼皮嘴唇微有动意，口内尚有出入之息，却要一句话、一点泪也没有了。”此时的林黛玉泪水已干涸，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泪债还清终有日，红楼梦断隔重天。”宝黛的爱情，留下了深深的遗憾，让多少人惋惜！只怪前一世神瑛侍者没有多浇灌一些甘露；只怪今世林黛玉太爱哭了，过早的把那“灌溉之水”挥霍了；更应怪的是，绛珠仙子要报答恩情，有千万种方式，为啥偏偏选择的是“还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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