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智者乐水。 水带给人很多的思考。 老子是独自一个人来到水边的，他有感于水的甘于处下，不喜欢多话的他竟然在他字字珠玑的仅有五千字的《道德经》里，对水推崇备至，赞赏有加。“上善若水”，一语道出了水的可贵品格。孔子则是与诸弟子一起来到水边的，他看到水的奔腾不息，一去不回，感叹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喜欢经常到水边的庄子，面对“不见水端”的北海，望洋兴叹，有感而发：“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具有民贵君轻思想的孟子，是一个能够把比较复杂的道理通过形象的比喻而使之简单明了的人，他望着往低处滔滔奔去的水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处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他的性善论就本自水的启迪。千古一帝的唐太宗李世民，看到翻滚的波涛，感慨万千：“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惜没有多少统治者能够像他那样把民生放在心上，以致江河日下，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带给老百姓的却是深重的灾难，“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是面对流水，却多是有情的性情中人。 一代枭雄的曹操，杀人如麻，公然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可是一到水边，便变得柔情万千，感叹人生苦短。曹雪芹人生跌宕，他来到水边，水让他“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其行止与见识，皆在堂堂须眉之上，断言：“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得势的男人在浊世中被污染得浊臭逼人，惟有一些女子还像水一样冰清玉洁。遭逢亡国之难的李后主，在被押解进京的路途上是多次经过了水边的，看着那绵绵不绝的江河水，他不能不想到自己就要身陷囹圄，而且凶多吉少。而他此时的忧愁，怎么能不“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苏东坡一生钟情于水，水给了他灵性，他也给水赋予了诗情。“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满怀悲愤与忧伤的屈子一定是每遭受挫折每遇到困难，就要到水边的。在“国破”之后，他最后一次来到水边，行吟泽畔，“举世皆浊我独清”。他是宁赴清流，以决绝的态度把生命交给水，也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两千多年后，王国维、老舍，也不甘屈辱，投身于水，把水当作自己最后的归宿。老杜到水边的时候已是深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安史之乱并没有让他消沉，他 “穷年忧黎元”的拳拳忧国忧民之心，仍然“叹息肠内热”。被列宁赞为改革家的王安石在变法失败后再次罢相，退居金陵后经常来到水边，眼望“千里澄江似练”，可心里却在哭泣，“叹六朝旧事随流水”。 水给了这些有情的智者源源不断的精神乳汁。面对小到涓涓溪流，大到无边海洋，他们把智性与哲思融汇于水，也把忧患与希望寄托于水，视水为可以倾诉衷肠的知己。仿佛这奔腾不息的流水，能够冲淡与冲走心中的忧愁，仿佛这浩浩汤汤的江河、横无际涯的海洋，能拓展自己的心境、开阔自己的胸襟。 水边是儿童的乐园，而爱情，也在水边孕育、成长、发展。“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水边自然出水一样的女子，怎么能不让情窦初开的男子孜孜以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一方”定然经常是有情人的眼中所望，心中向往；“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头尾虽然曲折遥迢，水的牵系却可把两心连在一起；“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在水边，她们依依不舍地把爱人送走；她们又不能不情不自禁地天天来到水边啊，把亲人盼望，可总是终日望君君不至：“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 水边是宁静的。月在天上，也在水里，月与水营造了一个幻境。春江花月，平湖秋月，二泉映月，静静的月，流淌的水，动静之间，情深意长。张若虚来到水边，他的一曲春江花月夜，倾倒多少爱水爱风月爱生活的文人骚客、才子佳人，让一代又一代的有情人如梦如幻。柳在水边，楼在水边，人也在水边。水中的小船在等着开拔，“惜我往矣，杨柳依依”。柳永来到水边，“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他在水边肝肠寸断。刘禹锡来到水边，正是美好的春天，“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是怀春的少女听到情郎踏歌而来的惊喜，还是他诗人情怀中的一种心曲？ 水最有清洁的精神。在水边，就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许由洗耳、巢父饮牛的故事。 柔情似水，可是水边并不是一味的太平，有时还充满了凶险。黄河泛滥，大禹是负有使命来到水边的。这条让他父亲陨命的混浊的水流，让他心力交瘁，三过家门而不入。战争无处不在，哪里都不是一块净土。淝水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萨尔浒之战，鸦片战争，甲午海战，湘江血战……血流漂杵，尸塞江河。水火无情，水也可以成为战争的工具，蒋.介.石炸开黄河花园口大堤，让下游变成一片泽国，使百万人惨遭灭顶之灾。项羽是在水边成功的，他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成为战争的一个范例；他又是在水边失败的，当他穷途末路被追到水边时，他没有苟延残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在乌江边留下人生最后的精彩。而荆轲在易水边的慷慨悲歌，已然成为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无畏精神，影响深远。 人从山野走到水边，就走向了开化，走向了文明。无论是海洋文明还是大河文明，水同样地给人灵性，给人情感，给人思想，给人诗情画意，给人启发与反省。 水的本质是清洁的，可“皎皎者易污”，水最容易受到伤害。如果我们人类为了自己的发展而急功近利地挥霍水、玷污水，那么，我们来到水边，看到的就只能是枯水、浊水、污水或“绝望的死水”。 在水边，我们领悟，水清，是人安身立命的资本，是人健康幸福的基本，是生命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保证。 *作者：张献党，鱼羊秘史原创专栏作家。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