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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君听朋友说起过一个有趣的对子，“逃避可耻但有用，玩物丧志却开心”，这大概是现代人新新人与世界相处又保持一定距离的方式。晚明人说得更理直气壮一些，“抗志绝俗，玩物采真”，玩物非但不会丧志，还能够采真，能够获得人生真谛。如何采真？如何将生活艺术化？怎么样在今天的城市里休养生息？博雅君其实也满腹疑问。不过，在看完这段晚明人“四时清赏”，在每个季节都能玩儿得有滋有味的“显摆”，不禁——“哦！这也可以。”  本文摘自 吴承学《晚明小品研究》 第八章 逸志闲情 第二节 清赏小品 肯定和追求现世生活的享受，从中得到乐趣，本是中国文化的一种传统。然而世俗社会往往以追求物质享受为目的，没有更高的精神和审美追求；高洁的文人又往往重视对精神世界的向往，鄙视物质享乐。唐宋以后，文人与士大夫意在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在物质享乐的同时，寻求精神的享受，创造了一种以消闲遣兴、修身养性为目的的艺术化生活方式。到了晚明，这种生活方式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晚明艺术化的生活风气，主要反映在晚明文人受庄禅之风的影响，追求现世生活与人间乐趣。晚明商品经济逐步发达，人们对物质生活的需求高涨，但同时这种世风也折射出当时严酷的社会现实。晚明社会的腐败、政治的黑暗，不但使早先像徐渭和李贽那样的文士所具有的狂狷精神受到挫折，也使多数文人逐步失去对于现实与政治的热情关切，遂使与世对立的抗争成为与世浮沉的混沌或远离尘世的超脱。  斗士的狂放演化为名士的清赏，狂悖、忧郁、苦闷、愤慨转化为逍遥、自适，士大夫与文人的热情，遂倾注在如何构造一个真实的艺术化生活环境上。既然外部社会现实是如此的混乱和俗气、喧杂而危险，如此的无奈，那么，人们自然而然地喜欢营造和退缩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全舒适、平静雅致的精神乐园中。  清供、清玩、清赏这类生活情趣，至少自宋代以后就风行了。如宋代的林洪就著有《山家清供》《山家清事》一类的书。但到了晚明，清赏、清玩和清供形成一种普遍的风气。 就像沈仕《林下盟》中所说，当时文人日常生活的“十供”是：“读义理书，学法帖子，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煎茶，登城观山，寓意弈棋。”费元禄说士人的“游道”有三，即“天”“神”“人”。其中，人的游道是“抗志绝俗，玩物采真”。在晚明人看来，玩物不但没有“丧志”，而且能够“采真”。所谓“采真”，就是获得人生的真谛。“玩物采真”四个字，言简意赅地反映出晚明人清玩清赏的哲学。  所谓清赏、清玩和清供，其本质便是把每个生活细节艺术化，随时随地都能发现、营造与欣赏古雅和有情趣的文化意味。从山水园林、风花雪月、楼台馆阁，乃至膳食酒茶、文房四宝、草木虫鱼、博弈游戏、器物珍玩等事物上，获取清玩清赏的生活文化精神。基于这种文人生活，晚明产生了大量有关清玩清赏的小品文。 晚明文人的清赏，往往与养生相联系。在这方面，高濂的《遵生八笺》最为详尽，也最有代表性。古人往往把生活艺术化，作为养生的一种重要方式。我们举“四时调摄笺”为例。此笺以四时幽赏作为养生之道。 春 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保俶塔看晓山、西溪楼啖煨笋、登东城望桑麦、三塔基看春草、初阳台望春树、山满楼观柳、苏堤看桃花、西泠桥玩落花、天然阁上看雨。 夏 苏堤看新绿、东郊玩蚕山、三生石谈月、飞来洞避暑、压堤桥夜宿、湖心亭采莼、湖晴观水面流虹、山晚听轻雷断雨、乘露剖莲雪藕、空亭坐月鸣琴、观湖上风雨欲来、步山径野花幽鸟。 秋 西泠桥畔醉红树、宝石山下看塔灯、满家巷赏桂花、三塔基听落雁、胜果寺月岩望月、水乐洞雨后听泉、资岩山下看石笋、北高峰顶观海云、策杖林园访菊、乘舟风雨听芦、保俶塔顶观海日、六和塔夜玩风潮。 冬 湖冻初晴远泛、雪霁策蹇寻梅、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山头玩赏茗花、登眺天目绝顶、山居听人说书、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除夕登吴山看松盆、雪后镇海观晚炊。 这些都是在特定的季节、时间、特定的风景点进行的某种幽赏。作者用优美的语言，详列四时种种幽赏的方式、方法、内容及其特点，每一则都是清雅的小品文。如： 保俶塔看晓山：山翠绕湖，容态百逞，独春朝最佳。或雾截山腰，或霞横树梢，或淡烟隐隐，摇荡晴晖；或峦气浮浮，掩映曙色。峰含旭日，明媚高张；风散溪云，林皋爽朗。更见遥岑迥抹柔蓝，远岫忽生湿翠，变幻天呈，顷刻万状。奈此景时值酣梦，恐市门未易知也。 步山径野花幽鸟：山深幽境，真趣颇多。当残春初夏之时，步入林峦，松枝交映。遐观远眺，曲径通幽。野花隐隐生香，而嗅味恬淡，非檀麝之香浓；山禽关关鼓舌，而清韵闲雅，非笙簧之声巧。此皆造化机局，娱目悦心，静赏无厌。时抱焦桐，向松阴石上，抚一二雅调，萧然景会幻身，是即画中人物。远听山村茅屋傍午鸣鸡，伐木丁丁，樵歌相答。经丘寻壑，更出世外几层。此景无竞无争，足力所到，何地非我传舍？又何必与尘俗恶界，区区较尺寸哉？ 三塔基听落雁：秋风雁来，唯水草空阔处择为栖止。湖上三塔基址，草丰沙阔，雁多群呼下集，作解阵息所。携舟夜坐，时听争栖竞啄，影乱湖烟，宿水眠云，声凄夜月，基畔呖呖嘹嘹，秋声满耳，听之黯然。不觉一夜西风，使山头树冷浮红，湖岸露寒生白矣。此听不悦人耳，惟幽赏者能共之。若彼听鸡声而起舞，听鹃声而感变者，是皆世上有心人也，我则无心。 山窗听雪敲竹：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浙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醉，恐此非尔所欢。 以上四则，分别是春、夏、秋、冬四季幽赏。总之，一年四季，都有可以幽赏的良辰美景，关键是要有发现美的眼光和悠闲的心境。  插图摘自《十竹斋画谱》 新书推荐  晚明小品研究（修订版） 吴承学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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