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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当你思念一个人、一段时光时，刻进你记忆的不仅仅是当日发生的事，更是当日的背景、天色、画面外的杂音，甚至气味。日后，当这些熟悉的光线色彩气味重现时，就会唤醒你埋压在心底的恍惚忆念。 张梅析典 生查子 牛希济 春山烟欲收， 天淡稀星小。 残月脸边明， 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 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 处处怜芳草。 【赏析】 “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烟欲收，谓晨雾将要消散。此词写与情人离别，首句点明告别的时间，是一个绝早的春日清晨。东方未晞，雾霭未散，山高月小，在微微发白的曙色里，还点缀着几颗稀疏的小小晨星。“烟欲收”、“稀星小”，皆是白日将临的表征，每个字都让人觉得离别的紧迫。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俞平伯先生说，上句“天淡”与此句“残月”是把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拆开来用，别是一义。确实，曹句讲的是明月夜，此词是讲曙色微茫里的残月。天已渐亮，晨星益发稀小，未退的残月越落越低，映照在春山下庭院中离人的脸上，欲语还休，两行涟涟清泪格外闪烁动人。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此词上片清新自然，在《花间集》里难得的清雅。换片的“语已多”三字，映衬别情，很好的托住了上片的情境。临别这几日如何珍重叮嘱，夜来如何互诉情衷，允诺誓言，皆不言而自现于言外。绝早起身，就为赶路，但上路前的这一刻，对离别的人来说，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千言万语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匆忙整装之时仍不免一句句再叮嘱一遍，意犹未尽。终于整备好该上路了，可心中还是顾念不舍，留守的人于是多送一程，送了够远，也就需要回家了。然后还是有点点不放心，不免回头再说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日色已明，你可看到今天为了送别，我特别穿上的这件颜色娇嫩的绿罗裙？如果你能记得我此日清晨的动人形貌，一路山长水远，看到跟我罗裙一样的碧色芳草时，也请多多怜爱，也请常常想起我还在家等着你啊。 形态属性的相似，往往容易引起人的审美移情。中国古代文艺理论虽然没有对这种心理现象的纯理论探讨，但在创作中是完全不缺乏类似实例的，如白居易《长恨歌》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便是。但如梨花带雨、桃花人面一般的移情，往往近似于类比，联想上比较简单，设语也直接，“梨花一枝春带雨”写的很动人，写情状物极妙极准，但细想去，逻辑上却是单纯的，只有一个暗比的层次。而“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之所以卓然特出，便是在这联想上的曲折，需要你再仔细去多品味一层，方可理会这设喻的婉曲。诗人并没有明写作为送行之人的女子今日身着绿罗裙，如何像芳草一样青葱可爱，而是叮嘱离人在离别的时刻再多看自己一眼，把自己今日的美好形象深深刻到心里去，乃至以后游历江湖之时，看到一切可能引发今日印象的契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让心情在思念里变得柔软。情之深者，概极于是吧！我并不是给你一方题诗锦帕、一绺素色青丝、一件我常用的钗环戒指，让你闲来无事的时候拿出来睹物思人；我是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情感，结合当下的美好装扮，给你打造一个最深的视觉印象，进入你的感觉记忆，让你再也不能忘记我。以信物做纪念，暏物方能思人，一旦淡忘，束之高阁，不看便是；但今日我以自己全部的青春美好，凝结成春山晓月下一个最深情最综合的立体形象，深深嵌入你的脑海，让你无法不在看到绿色的时候就想到青葱可爱、俏立迎人的我。而走遍江南江北，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何能不想起我呢？这真是令人击节的巧想妙思！这位女子的慧心纨质、美貌深情，则是不用笔墨，自然现之言外了。 中国古典诗词，多举象言事，象与意之间的联系或宛然可见，或深思可得。如此前南朝江总之妻有《赋庭草》：“雨过草芊芊，连云锁南陌。门前君试看，是妾罗裙色”，此后晏几道也有“长因蕙草记罗裙，绿腰沉水熏”（《诉衷情》）之语，皆是将芳草直比罗裙，虽是好句，略失质实。而像“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样从具象中抽象出一抹颜色作为移情怀思对象的，实属少见。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当你思念一个人、一段时光时，刻进你记忆的不仅仅是当日发生的事，更是当日的背景、天色、画面外的杂音，甚至气味。日后，当这些熟悉的光线色彩气味重现时，就会唤醒你埋压在心底的恍惚忆念。“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种贯穿古今的对感觉记忆的描写，打破了人们惯常的审美思维，跳过了绿裙芳草这层逻辑比喻关系，直接深情天真地叮嘱说以后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令人感觉到一种美好的讶异与清新可喜，读来余香满颊，久久不忘。 作者/张梅 责编/家筱 制作/兰宇、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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