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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看那棕色的球旋转着，在木地板上敲出“通通”之声，加上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吱声，让空荡荡的球馆显得尤其寂静。我坐在场边地上，看着他们跑来来去，看我爸爸和他的同事们来回奔跑。球飞向篮筐，一次又一次。 那时，我觉得球筐像一个碗，每个人都在朝碗里扔一个乒乓球。有时进了，有时没进，弹到碗边缘，高高蹦起来。会有手抓到球，再把它投进去……然后，一切周而复始。 我曾经在家里，在学校，或者在某个工厂的篮球场上，看到一群人，烈日下奔跑着，将一个球抢夺又抛出，球在一个敝旧的铁筐上飞舞跳动。到黄昏，我看到一个或者两个或者三个不高大也不健硕的身影在篮球场上，轮流做着机械而简单的练习。球也许会滚到脚边，然后，疲惫的练习者转过布满汗珠的脸，请你将球抛回他们中间。 “哎，帮忙抛一下！” 我能看到穿着汗衫的老人、膀阔腰圆的青年工人、身量瘦长的学生们卷裹在一起，而周围的栏杆，坐着等待轮换上场，默默喝碳酸饮料的少年们。 后来，我摸到了这个棕色的球。拍在地上，它能弹起来，厚实，柔软，结实，顺手。拍熟之后，它像身体上多长出来的一部分。投出去，穿过球网，“倏”的一声，很难形容的顺滑爽脆。你会想听第二遍，第三遍。离得越远，投进的声音越响亮明快。你会愿意长时间的玩耍这个游戏，就像吃花生一样，咔嚓、咔嚓，一次又一次。 后来，我看电视，看录象，看到了投进了一个球可以有多么不容易。在看到一个球穿过球网、耳边听到“倏”一声之前，需要有多么艰难的努力；我看到世上有那么多人，跑那么快，跳那么高，可以用一只手指就给球赋予灵魂，指挥它飞来飞去，有些人可以飞在篮筐之上，把球、筐和自己的手三位一体、万无一失的拍在一起。 后来，我知道了迈克尔·乔丹这个名字，并且看到他打篮球的样子。在那个时代，乔丹意味着这些：23号；红色的芝加哥公牛队标；愤怒的牛眼；一个身材健美的黑人篮球手；阳光灿烂的周末上午，电视里播放的篮球赛；战无不胜；以及“篮球原来是可以这样好看的呀！” 这就像，你认识了一个人，然后逐渐了解他的一切，但他给予你的第一印象，以及你对他记忆的最初时光，总是会念念不忘，在时光深处不断回响。 每个人的篮球世界，开始都不太一样：之后的色彩、声音和情感，都不相同。 乔丹说过，他刚接触篮球时，会反复看埃尔金·贝勒的球。那是一个NBA场均观众不到四千人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球员不必每天穿着商务装、活像一群提着皮包去电脑公司上班的职员。不必面对媒体谨慎微笑，观众可能可以看到一个精彩绝伦的入球，然而却没有电视镜头将之截取发送到千家万户。张伯伦和队友乘拥挤的火车去打比赛，然后在第二天拿到100分。 更远的时候，1891年，奈史密斯教授发明篮球时，世界上第一批打篮球的人，也与你第一次触碰篮球一样，狂热、慌乱而又紧张。奈史密斯教授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学生们在争夺并投出世界上第一个篮球。 他不了解水泥地球场，或者梦剧场式的NBA，或者50年代的舞厅球场，或者奢侈税，禁衣令，联防限制，V字战术，力量训练房，战术板上的400套跑位图，乔丹绝杀后敲击地板，雷吉·米勒和斯派克·李彼此问候对方女性亲属，卡尔·马龙和丹尼斯·罗德曼的摔交游戏，二轮选秀的交换，马克·库班寄往NBA总部的录象带，中产阶级条款，摄影师的角度选取，1969年湖人球馆上空的气球，等等等等。 奈史密斯先生，也只是一个将魔瓶捞出海面的渔夫，而在他发明篮球之后变幻无方的世界，远非他所能想象。 之后的历史蓬勃生长，常出我们所料；篮球是圆的，而NBA更为复杂——它有无限多面，是一个绚丽的滤镜。于是，透过NBA所看到的篮球，和奈史密斯教授所知道的篮球，以及NBA宣传片所传扬的、历史细节里所歌颂的、每个人所关心的，会映射出不同的色彩和形状。录像带和现场直播穿插着，告诉我们NBA的历史。我看着乔丹的直播，回头看着魔术师与伯德时代的对决，看张伯伦与拉塞尔的卡位，看到球离开天钩的指尖朝篮筐落去。然后，朝向未来，我看见了科比、鲨鱼、邓肯、勒布朗们，直到2016年，斯蒂芬-库里不断地抛出三分球。 欢呼与叹嘘声就像潮起潮落，而色彩与景象一直在变换。 看着篮球长大，最后会带给我们什么呢？ 如上所述，最初对我而言，篮球是声音和画面，是英雄，是热血传奇。之后，会慢慢变成别的。 你会慢慢听到战术知识，明白更衣室的意义，明白球队轮换的重要性。你会懂得位置的演变、球队的化学反应，你会比任何时刻，都意识到团队的重要性。 在看篮球的人生里，这是最生动的一门课程：你懂得成就卓越，需要如何学习、适应、默契与改变。你会看到天赋如何慢慢褪色，向时间兑换成经验与技艺。你会懂得高中联赛，球探挑剔，大学联赛，选秀前的争议，选秀，训练营，新教练，新队友，面对媒体抨击，考虑薪水，签约商业计划，制订战术，争吵，失望，败北，愤怒，妥协，屈服，再一次失望，再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新技术的掌握，训练，日复一日的训练，最初是一个人，然后是团队。争吵、质疑、谩骂、赞颂、评论、金钱的声音、雪茄剪的咔嚓声。 直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也跟随着他们，经历了这一切。这是与生命等长的英雄史诗。现在回头看与你开始看篮球时，又已经全然不同。 欢呼与叹嘘声就像潮起潮落，而色彩与景象一直在变换。 但最后，每一次球砸筐而出或穿网而过的心动，总还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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