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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作诗教授是我的好朋友，他算得上是国内最优秀的经济学家或者之一。谢教授谈经济问题的文章及其观点我基本都认同，极少争论。但看他谈传统文化的文章，我就很不认同了。昨天的讲座中我说过，对一切针对传统文化的错误批判我将毫不客气地进行批驳。 1 什么是文明与文化 谈任何问题，我们先要把基本概念界定清楚。 什么是文明？通俗地讲，自然界原本没有，人类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创造出来的东西，就都叫做文明或者人类文明。文明包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个领域。 什么叫文化？人类用自身发明的语言和文字符号来描述世界和人类文明的符号系统和知识体系，这就是文化。 文化与文明交互交叉，但不是一个东西。文化属于精神文明，而一切文明又都只是文化描述的一个部分，因为文化不仅描述文明，还描述不属于文明世界的大自然。 关于文明与文化的区别与联系，我可以再用更简单的词汇来通俗地描述： 文明是发明创造，文化是发现和描述。 文明是客观存在，文化是意识活动的产物，可能客观也可能不客观。 人类有历史。所谓历史，说到底就是关于人类文明与文化的历程。 从文明史的角度看，我们通常讲的是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科学时代。文明史更多强调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式与手段以及结果。 从文化史的角度看，我们通常讲的是神话时代、英雄时代、宗教和道德哲学时代、科学时代。文化史更多强调的是人类描述自然和文明的知识和符号系统及其前进的历程。 2 正确的文明史和文化史观 无论是文明史还是文化史，有一个基本的常识我们要知道，文明和文化既是血脉相传的，也是有时代局限的。同时，文明和文化的精华永远是超越时代的。 没有任何一种文明和文化是横空出世的。后继文明和文化一定是基于前期文明和文化脱胎而来，任何一个时代的文明与文化的精华都会被永远地保留和继承下来，否则一切文明和文化都会丧失存在的根基。 文明永远是在进步的。所以，把后继的文明与过去的文明拿来比先进与落后，这叫“脱了裤子放屁”。 文化也是总体上进步的，但任何时代的文化都有正确与错误，真实与虚假，精华与糟粕。只要是正确和真实的东西，就一定是文化的精华，是正确的东西就不存在谁先进谁落后的问题。 做学术的人，尤其是人文社科领域的学者，应该知道西方学者“言必谈希腊”的事实。尽管这个现状被伟大领袖批得很臭（他批的是“言必称希腊”，矛头指的是当时的海归学者），但直到今天，西方的学者依然如此。为什么？ 因为古希腊文化是西方现代文化的源头和根基，这叫做历史的逻辑。有前才有后，有因才有果，有基础才可能有大厦，这是历史和文化不可回避的客观逻辑。 西方人承认一个简单的历史事实，“文艺复兴”复兴的是古希腊人文思想，启蒙运动是基于古希腊人文思想来启蒙。正因为有了古希腊的人文基础，这才有了科学时代到来的可能。 按谢教授文章的逻辑，同样处于农耕文明时代的古希腊文化，作为西方的传统文化，它“再先进也是农耕文明”，这西方学者们难道都脑子进水了？ 当然，古希腊文化虽然是西方现代文化的根基，但这并不能证明古希腊什么都是对的，或者都是先进的。历史和文化的逻辑不是肯定一切，更不是否定一切，而是客观的扬弃，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历史和文化才能得以进步。 我们还要知道，西方人文社科领域的学者不仅习惯于“言必谈希腊”，也经常“言必谈孔子”。为什么？ 因为在他们眼中，孔孟儒学同古希腊文化一样，也是人类早期文化的典范，也有许多精华值得继承。西方人不会因为某种文化是农耕文明的时代产物而一概否定。 3 文明是超越时代的 文明是客观的发明和创造，一切发明和创造都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人类永远不能否定的历史真相，是超越时代的永恒的存在。 石器时代不仅有石制工具，也有精美的玉器。当石器作为工具退出历史舞台时，玉器直到今天仍然深受世人追捧，各种石材也仍然是上好的建筑材料被广泛使用。为什么？因为石器（玉器也是石器）是一种文明，它们并不会因为时代和文明的进步而彻底消失。 作为精神文明的东西，比如古希腊的雕塑、凡高的画、商周时期的诗与乐、贝多芬的古典音乐，也是超越时代的，他们永远在影响着人类的思想灵魂，不可磨灭地存在。 作为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加工技术也是永恒的。石玉器的加工技术与今天的数控加工技术有什么区别吗？可以说没有什么根本区别。现代的车、洗、刨、磨等加工技术与石器时代的切割、打孔、压砣和抛光本就是一种东西，唯一变化的是现代有了机床或数控机床，加工的效率和精度提高了而已。 一切文明都在进步，但一切文化都有根基。无论是先期文明还是后继文明，都是超越时代的。科技文明能在石器时代找到源头，石器文明能在科技文明中找到化身。农耕文明中有商业文明，商业文明中也永远抹杀不了农耕文明的痕迹。今天世界各地，包括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中国，无处不存在农耕文明的痕迹，即便是诞生于工业革命后的美国，也依然存在农耕文明的影子。 所以，一切文明都永远是传承有序的，绝不是横空出世的。不能用一种文明去否定另一种文明，更不能看不起任何时代的任何文明，这才是正确的文明史观。 4 文化的局限不是辱骂祖宗的理由 （1）一切文化都有局限 文化同文明的区别就在于文化是纯粹精神领域的东西，既有对自然和文明的客观描述，也有主观的臆想、梦想、猜测和假设，必然有其局限性存在。 文化是复杂的，比文明复杂多了。文明是客观的发明和创造，只要是存在而且是自然界原本没有的东西，它就是文明。文化复杂就复杂在它包罗万象，一切描述自然和文明的知识和符号体系都是文化，包括人类臆想、猜想或者假设的一切。 人类为了描述自然和文明，总是在不断地猜想和假设，这是人类文化进步的根本动力所在。一切文化都是猜想和假设的产物，包括一切人文和科学。 基于猜想和假设的一切文化，既然是基于猜想和假设，就一定都有局限。没有什么永恒的宇宙文化。 （2）儒、法、管子的经济思想及其局限性 没有假设就没有经济学。尽管市场经济的规律是客观的，是不可否认的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最根本的客观规律之一，但人类对经济学的描述却是基于假设的。 人类对市场经济的认识和描述很早就有，中国的商代就是商业文明最早发达起来的时代。对商业文明的描述，中国古代有太多文献记载，不仅是《史记》中的《货殖列传》，在我看来，更早的《管子》才是系统描述市场经济规律的经济学巨著。《管子》的经济学既包括西方经济学的全套基本假设，也包括如何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甚至更多地包含了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干预思想。 法家也对市场经济也有极其深入的研究。所不同的是，法家讲求的是“民有好恶，故可治也”，以及“用法之相忍，以弃仁人之相怜”（见《韩非子?六反篇》），充分暴露了法家利用市场原理来来操控经济，并通过严刑峻法来逼廹百姓接受压迫与剥削的邪恶思想。 儒学典籍虽然是孔子整理的关于商周时期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历史文献，并非孔自创的什么学术著作（《春秋》除外），但总体上讲，诗、书、礼、易、乐及春秋都不太关注经济。毕竟那是一个道德哲学的时代，用今天的眼光看，儒学所属的学术范畴只能算是伦理学。 作为伦理学的儒学，虽然不研究经济，但对经济制定了一个最高伦理准则，就是“正德、利用、厚生。”（见《尚书?大禹谟》。再次提醒一下，《尚书》是孔子整理的儒学经典，但它不是孔子的著作，而是商周或者更早的文献。） 孔子本人也有经济伦理思想，但没有经济学论述。其经济伦理思想的核心就是所谓“义高于利”，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强调市场的自由、平等和公平的前提条件。比如《论语?里仁》：“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比如《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比如《论语?泰伯》：“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后来的人们把孔子的“义高于利”扩大化为“重义轻利”，并进一步扩大化为禁欲思想，这是后世的罪过，但不是孔子的。 当然，对经济学而言，孔子不如管子和法家，因为他没有讲述任何经济学理论，也没有整理商周时期关于经济学的典籍文献。这就是他的局限性所在。 （3）从伦理学到经济学和法学：请尊重文化进步的阶梯 伦理学脱胎于哲学，法学和经济学脱胎于伦理学，这是常识。人类是先有道德哲学的思考，然后才有了守住道德底线的法律诉求，然后才有了尊重市场原理，实现普遍富裕的经济学诉求。 我们要知道，亚当?斯密开创市场经济学理论，其实也是基于伦理思考的。当他发现《道德情操论》并不能通过禁欲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才有了《国富论》。假如斯密生活在孔子的时代，他可能就比孔子伟大，因为他前进了一大步。假如斯密生活在管子的时代，他可能就只是管子而已，因为斯密的理论并不比管子高明多少。 关于人性，在《道德情操论》中，斯密强调的是“怜悯心”乃人类共性，到了《国富论》，斯密才转向所谓“面包师的自利心”。我们要知道，法家和管子，都是强调性恶论的。只不过法家和管子都是强调如何利用“人性本恶”来操控经济，以求“治民”。而儒家则是强调“人性本善”，以求“智民”和“仁政”。这或许也算是孔孟儒学的局限所在吧。 人性到底是善是恶，至今也只能是假设。无论人性善恶，市场规律是客观存在的，市场的伦理前提是必须保障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孔子的儒学是管子、法家和斯密们思想的爹，这你否认不了。 （4）学科知识的局限性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任何一门学科，都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否则这世界就只需要学一门知识就行了。经济学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用经济学来解读一切问题是很不明智的。 比如按自由主义经济学理论，税收是损害效率的，税收通过转移支付来扶贫济弱也是不合理的，因为这损害最大化效率原则和最优原理。经济学认为自由生产、平等交易、公平分配（多劳多得）加在一起就是所谓经济正义和社会正义。 可问题是，伦理学、政治学、心理学、法学、社会学都不这么认为。伦理学认为，如果社会贫富差别太大，政府又不问不问，这就是大不义。心理学研究认为，伦理学认为的这种不义是人类普遍的心理特征。政治学和社会学更认为这种不义会导致社会动荡甚至崩溃。法学则认为纳税是公民最基本的义务，不管它是不是用于扶贫济弱。 总之，一切知识和文化都有其局限性，经济学不例外，儒学也不例外。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知识和文化是宇宙文化或宇宙真理。基于错误地解读儒学而骂儒学，基于儒学的局限性骂儒学，这都不是正确和明智的做法。 =================== 购买我的新书《用常识解读中国经济》，请直接点击下面的二维码进入我的书店（微店）直购，注意写清姓名、电话和地址。需要签名书的朋友，请在留言中写清姓名和性别，便于我签名题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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