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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提起日本插花，反应出的画面可能是这样的生花，或者盛花。  未生流 生花 牡丹  嵯峨御流 盛花 这两种展现着奇异的清净又自信的美学的插花样式，也是当下中国人学习日本花道比较普遍接触与习练的花形。这些花插出来都非常美，认真学习也能为将来自由的插花打下很好的基础，但因为我一开始学习插花就是为了茶——蕴含着明代文士茶精神的煎茶席，适合的是一种名为“文人花”的花形，现在日本插花中只有少数的流派还在教授“文人花”。比较出名的是嵯峨御流花道与小笠原流花道。
用中国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语句来说明“文人花”这种插花形式，就是：中国古代文人插花。很神奇吧，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其实也没有出现过“文人花”这样一个专有词汇，一般文人在书斋、茶室所放置的花，都是文人花。宋人吴自牧在《梦粱录》中写道“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明代的文人更细致，点茶、插花、焚香、挂画都专门写了书，这样的书传到日本很深的影响了正在形成中的日本文人文化。  此前日本没有一个如中国般分明的“文人阶层”的。治国与决定和推动文化发展走向的，在德川幕府之前，是贵族与武士，但是进入德川幕府时代后，社会稳定，佛教衰弱，儒家盛行，以林罗山为代表的儒者地位上升，在京都大阪一带，开始形成一个由学者、画家、小说家、艺术家等等的群体组合而成的文人群体，也有很多接受了中国传过去的儒家思想的幕府武士，放弃了武士身份，专门研究点茶、插花技法，成为一代宗师。如前所说，因为《瓶史》在日本日渐形成的文人阶层中影响非常巨大，甚至还出现了因为这本书专门成立的流派，叫作“宏道流”。《瓶史》在日本如此被人喜爱，除了它作为明代文人生活美学的一部精彩作品自身的魅力，还在于作者袁宏道的诗文间充满了文人追求自由的思想情趣，作为明代公安派的代表人物，他的文学理论也成为日本文人抨击僵化的古文辞学的有力武器。两国文人在精神缰域的对接溅出的火花，直接引燃了一种清新有韵味的花形的确立。这种插花形式，也与当时正在形成中的新的点茶方式——煎茶所需要的风雅趣味相结合了起来。德川幕府末期的文久二年（1862年），煎茶会图录集《青湾茶会图录》出版，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南画家、煎茶家、插花家田能村竹田的弟子田能村直入与直入的儿子田能村小斋共同绘制了这本图册，图册中可以看到，当时的煎茶席中，除了点茶有着严格的规范（从而体现出明代文人的风雅趣味）。煎茶席上，什么样的茶席插什么样的花，也有了明确的范本，“文人花”在这个时候基本的花形都确定了。
文人花所用花材，是中国古代文人最爱的梅兰竹菊松荷等被文人认为有着君子孤傲高洁自由独立品行的植物，所有花器，崇尚青铜、古瓷、只取最古典的形制，这些，无一不是受到了中国文人审美的指引。
《红楼梦》里写下雪天宝玉去妙玉的栊翠庵折了一枝玲珑的红梅，回来插在美女耸肩瓶里，当然是文人的趣味。大约是如陈洪绶《闲话宫事图》中的模样。  《闲话宫事图》 这样的插花，在陈洪绶的画作中比比皆是。把今天日本文化花中的一些瓶花作品，直接放到陈老莲的画中，也不会有太唐突之感，在文人花一脉上，确实是在日本得到了很好的保存与发展。  陈洪绶瓶花图 不同于中国文人画中插花作为点缀或者只是简单以《瓶花图》称之，日本的文人花，一般都有一个雅题， 类似于中国古代文人画的“谜语画题”，学习文人画中以不同的植物代表不同的寓意，组合而成的画题，有一种清雅之趣。  煎茶席间中，更追求花如图的效果，则会以花卉、果实、野菜乃至水石等山野之物为素材，以瓶插或者摆放在木制敷板上而成“盛物”，配以恰当的雅题，以增茶席的风雅之趣。 插花作品 富贵孝养 花材：牡丹、笋 盛器：竹编叶形盆  牡丹代表富贵。与笋组合出“富贵孝养”，来源是《三国志·吴书·楚国先贤传》里的一则故事，讲到孟宗的母亲喜欢吃鲜笋，他来到竹林中，因为是冬天，笋还没长出来，孝子便在林中落泪，笋便神奇的破土而出了。（宗母嗜笋，冬节将至。时笋尚未生，宗入竹林哀叹，而笋为之出，得以供母，皆以为至孝之所致感。累迁光禄勋，遂至公矣。）查了查，这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放在今天看，冬天在江南掘土便可得冬笋，不算具有很好的现代性，但还算有意思的。孟宗其人在风流人士扎堆的魏晋时代，用这个故事突围也实属不易，其实他还有更有趣的典故，《吴录》记他在吴国主孙皓时期，被授予主管渔业的官职，兴致勃勃的亲自捕鱼精心烹制后送给母亲，却被母送还，教训这样为官声有损，后来“鱼鮓”便成“为官清廉”的代称。（初为监池司马。自能结网，手以捕鱼，作鲊寄母，母因以还之，曰：“汝为鱼官，而鲊寄我，非避嫌也。”）这样的传统，其实到不久之前即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都还有迹可循：我先生家的外公，民国初年出生，少年时家境败落，入南通酱园当学徒，四九年后成为公营鱼店的经理，后半生以不吃鱼自许，虽然只是乡间草民，以示清廉的风骨却是能接上魏晋的。 插花作品 江山如画 花材：木绣球 花器：七宝烧瓶天球瓶  杜甫有《绝句》二首“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早春不太有香气，植物本身具有的挥发性的香精油成分，在天暖之后，才蓬勃生发出来，四月底，五月初，在中国的花园与乡野间行走，有各种奇花异草，在暖风中散发着氤氲香气，是中国暮春初夏间特有的气息，只是越是香的花，越是见不着，大的花，又不香了，这个时节，在牡丹与芍药之后，最盛大的一场开放，大概是木绣球了。
理想中的木绣球，要密密的种在江边，在良友古典课堂教珠玉编结的叶老师，住在中国最有古典美的乡村建德，他屋后的江边种了很多木绣球，就是杜甫诗里所说的“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看着这些长到三五米高，如同白色火燃般蔓延着的花球，会让人如中了魔法一般照遐想，苏东坡 有“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词句传世，文学当然是最有力量的，但在他写出《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一千年后，这片江山中间几度不如画，到了清末梁启超的《劫灰梦传奇·独啸》中则出现了“苍天无语，江山如画，一片残阳西挂”这样的句子。但是，当这个春天即将谢幕的时刻，面对着一丛蓬勃的木绣球花，不由自主对应出的词汇，还是江山如画。
我们曾经以为已经被现实淹没只在文字中存在的古典生活方式，终究是慢慢的从时间的废墟中开始重生了。 插花摄影 / 胡新亮 ◎本文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及《三联·节气》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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