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技小道, 兴衰亦关乎时运; 丹青一理, 庸奇全赖以人品。 与渐江、石涛、八大山人一样, 髡残这位用袈裟掩裹着 精神苦痛的前朝遗民, 艰难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历程, 并在创作中坚持着自己的 人生信念和审美追求。
髡残年轻时聪敏好学, 读经史、习举子业。 国难当头时,曾参加抗清斗争, 失败后避难林莽,备受摧折之苦。 他是个禀赋孤耿、性格刚烈的人, 他的知心好友程正揆称他 “性耿直如五石弓, 寡交识,辄终日不语”。 他的削发出家过程也体现了这一性格: “一日,其弟为置毡巾御寒, 公取戴于首,览镜数四, 忽举剪碎之,并剪其发, 出门径去,投龙山三家庵中。”
邓显鹤在《石谿轶事》中也说 “师一夕大哭不止, 引刀自难其头,血流被面” 果真是个血性汉子。 但他做出这个突然而毅然的决定, 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 目睹物是人非的现实, 感到复明无望,诸事皆空, 为了挣脱巨大的精神痛苦 和向现实进行仅有可能的抗争 而不得已才做出的人生抉择。 时为清顺治八年,髡残年40岁。
髡残出家后,曾至南京, 得法名知杲, 入云栖派系,后回湖南, 居桃源余仙溪龙半庵潜心禅学。 但生就的孤耿性格依然未改, 亡国之恨也一直萦结于怀。 他身体孱弱多病, 却先后13次赴南、北二京拜谒明皇陵。 他不但自己始终以大明遗民身份自居, 而且要求别人也要这样。
《蕙榜杂记》载, 他的僧友熊开元(释檗庵) 游钟山后见到他, 被问及如何行礼,熊开元回答说: “吾何须行礼? 佛之道,君父拜之,于君父不拜。” 髡残听后勃然大怒,叱骂不已, 直逼得熊开元认错方止。 可见这位遁入空门的儒生 对明王朝的忠心。 被强行压抑的感情之火 一直燃烧在内心深处, 如果可能, 他情愿与这世道一并焚灭, 但他又做不到这一点, 他能捍卫的仅是自己的信念而已。 他曾在自己的画上写道: 十年兵火十年病,消尽平生种种心。
髡残性格直率,感情热烈, 又有着严肃认真的治艺态度, 从而形成了自己深厚华丽、面貌幽深、 格制雄阔、笔墨苍劲的艺术风貌。 在艺术气质和创作追求上, 他多少与石涛有些相近, 即二人在绘画本体意义上都着力较多, 也都有着奔放纵恣的艺术才能。 但二人又有明显区别: 石涛恃才使气,睥睨古今, 脱尽画家窠臼; 而髡残对前人成就甚是尊重, 尤其对“元四家”更是潜心研修、广撷精华, 几经融汇而后成自家面貌。 髡残 云房舞鹤图 泉屋博古馆藏 绘画对有些人来讲, 是一种消遣, 或是一种求得腾达的工具和手段, 但对髡残来讲却绝不是这些, 他致力于绘画创作, 乃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是调治“心病”的一种舒络剂, 亦即是一种被毁灭了的人生价值的 仅有可能的自我修补。
这一点他在自题《溪山无尽图卷》上 写得很明白: 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 如出家人若懒, 则佛相不得庄严而千家不能一钵也。 神三教同是。 残衲时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 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 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画数幅或字一两段, 总之不放闲过。 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 端教作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 若忽忽不知,惰而不觉,何异于草木!
强调不能懒惰, 强调要干一番事业, 批评自我暴弃, 不甘心受命运的摆布, 力争能于无为中有所作为, 把生命的价值体现于有生之年 (而不是死后的天国净界), 这较之那些未出家的有闲文人, 不是有着更为强烈的 济世务实的儒家思想吗? 髡残 苍山结茅图轴 89.8×33.8 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但这是一种在冻土上的耕耘, 一种看不到收获的播种, 髡残自己也很明白, 画里的春风再浩荡, 也吹不绿大明的旧山河了! 但他还是勤奋而严肃地不断画下去, 因为只有在这个精神世界中, 他才能使自己的心绪得到平衡, 使自己存在的意义得到认知, 也才能看到自己所追求的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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