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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地理:立德乐夫妇川江历险记 重庆与世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宜昌石头书屋 2017-05-12

  在朝天门规划展览馆的重庆历史名人陈列馆里,一个高鼻大胡戴着英式礼帽的人物塑像颇为引人注目。塑像的原型名叫立德乐,是一位19世纪末来自英国的“淘金者”。这位冒险家与他的夫人一起冲破川江天堑,有史以来第一次让轮船出现在重庆码头。而这一次亲密接触所引领的开埠风潮,也最终将重庆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川江通商:可看不可摸的七千万大市场

  清朝末年,洋人的坚船利炮轰趴了清政府,也轰出了《中英天津条约》和《中法天津条约》两个不平等条约。条约规定:英法有权“前往内陆各处游历,通商”,“长江一带各口岸,英商船只俱可通商”。接着,英国又以云南发生的“马嘉理事件”为借口,迫使清政府签订烟台条约,增补重庆为通商口岸。

  重庆是当时长江上游最大的码头,借助着由长江、嘉陵江、乌江、大宁河等诸多河流形成的水上交通网络,东可达汉口、上海,西可达成都。加上陆路北通陕西,南接贵州,重庆成为了西南最大的木材、粮食、棉麻、山货等物资的集散地。如果能迫使重庆开埠,便可以其为跳板,辐射整个西南。

  因此烟台条约签订后,远在伦敦的《泰晤士报》喜出望外,大呼7千万人的市场在向我们招手--唯恐没见过市面的读者们难以体会这数字的恢弘,还特意把那数字“0”涂黑加粗,占了整整一版。

  不过,在地球另一头的辫子老爷们却暗笑英人毕竟是“夷狄”,见识短浅。心说这川江滩多水险,高峡云遮雾罩,通商终究不过是张画饼,拿去无妨。因此只在条约后面轻描淡写地加上一条“轮船未抵重庆以前,英国商民不得在彼居住。”

  果然,洋人的大船开不过来,小船又扛不住浪,按约洋人在重庆也就不得逗留--不起眼的川江竟成了横在列强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坎。为了打通川江航线,不少西方人搭乘木船入川探险,也曾有人勘测过峡江航道,但是,始终没有轮船能顺利进入川江。各国商人们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这七千万人的巨型市场在眼前晃悠,却死活难以一亲芳泽。

  立德乐:从雇佣军到“开埠英雄”

  正当各国商人举步维艰,裹脚不前之际,一位名叫立德乐的“淘金者”成为了他们的救星。

  1859年,载着3000名旅客的邮轮“玛丽女王号”抵达香港,这其中就包括英国曼彻斯特人立德乐。跟当时许多西方冒险家一样,立德乐也是一位在家乡混得不太如意的“屌丝”。来到中国后,他先在香港一家德国洋行当茶叶检验员,后来听说做雇佣军很有赚头,于是来到上海,加入外籍军团与太平军作战。其间甚至还装扮成商人,先后到江苏、浙江等省刺探太平军情报。因为这等特殊功劳,太平天国被镇压后,立德乐被清庭授予从三品游击官衔,当然,这类官位不过是清廷忽悠老外的假把式,无职无权不说,连俸禄也没有,立德乐还得继续打工。

  没了仗打,立德乐带队做起了保安的行当。一次在景德镇镇压瓷工时,这位手下只有5个“兵”的三品游击大人遭民工痛打,险些丧命。躺在床上整整三个月的立德乐突然大彻大悟,决定做些真正的事业,而云泽雾绕难以亲近的重庆,就在此时抓住了这位冒险家的眼球。

  立德乐养好伤后,立刻带上妻子,乘木船沿川江考察,写下了《经过扬子江三峡游记》、《到峨眉山及以远》、《远东》等数部畅销西方的作品,同时也对川江两岸的水文、地理情况作了详细记载。依据考察,立德乐认为,重庆的通航并非不可能,只要操纵灵便、吃水浅、马力强大的轮船,便能开进川江。

  靠着一份详实的资料和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立德乐赢得了英政府3000英镑的赞助,随即他又凭借三品游击的身份,连哄带骗地从四川乡绅、买办手里筹措了价值约10000镑的白银,几乎是空手套白狼般地在宜昌变出个“川江航运公司”。公司成立,他立即预备组织船队,开始了西进重庆冒险之旅。

  他先是在英国特制了马力巨大的“固陵”号轮船,计划从上海港出发,一路敲锣打鼓驾船入川。但这次太过招摇的航行终因川鄂两省民众强烈反对作罢,“固陵”号轮船也被地方政府强行收购。

  立德乐吃了哑巴亏,只能吸取经验,卖掉了首饰与房产,秘密筹集资金,订造了专门适航川江的小型轮船“利川”号准备起航。“利川”号轮在上海制造,以蒸汽机为动力,总重不过10吨,同时用柚木作壳,远看就如普通的木船一般,不易引人注意。同时,熟悉晚清官场的立德乐上下打点,获得了地方官员的认可,川鄂两地官府发文通告,要求沿江州县“不得滋扰”,还特派炮船和救生红船沿途护送。

  即便这样,立德乐的远征也不会轻松。离开宜昌后,马力不足的“利川”号在滩险水急地段如新滩、滚子洞、曳滩等处先后遇阻,他花高价雇请三百余纤工拖拉方才涉险过关;进入巫山剪刀峡时,又忽碰暗礁,船底洞大如桶,满船惊慌。立德乐组织人员堵塞漏洞,顺流到水势平缓处设法修补,才幸免于难。

  离开湖北,进入重庆东北山区后,清廷的保护伞就不太灵光了。此刻立德乐不仅面对凶险神秘的川江水道,还有川江两岸人民的阻截。在巫山,川东船帮对这个喷着浓烟的铁怪物非常不爽,向江面上抛置大量稻草捆、杂物,绞住“利川”轮的车叶子,使它在巫峡中僵卧了整整4天,船工们几乎饿毙在江面。

  在云阳乌龟沱,“利川”被船户包围。仗着船体坚固,马力强大,撞沉渔船两艘致死六人后,冲出重围。这下惹了众怒,船到曳滩时,“利川”号再次被围。这次船户们改用“火攻”,火箭、火球像蝗虫般飞到“利川”号上。立德乐连忙率众扑救,才侥幸脱身。两岸数千船户渔民衔尾追击,在郭家沱将“利川”号团团围住,欲与其死拼到底。也算是立德乐命不该绝,此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云阳官府见事情要闹大,及时派出兵丁弹压,这才压住了沸腾的民情。

  立德乐再次体会到地方官府的重要性,为再免犯众怒,此后凡经码头城镇,立德乐必然会穿上游击官服,带上盛装夫人,登岸拜会地方官员。他甚至还非常懂行地与沿途各袍哥堂口龙头大爷笼络关系,互拜把子,也不知这位曼彻斯特大爷到哪儿学会的“吃讲茶”。

  1894年3月9日清晨,一路状况不断的“利川”轮终于驶抵重庆。英、美、日领事组织中外人士上百名,乘数条木船前往迎接,重庆地方政府也无可奈何地派船列队江中,张灯结彩迎候。驶抵朝天门码头时,百姓们争相拥到江边观看,他们并不知道,这艘铁皮怪船将改变自己和整个城市的命运。

  立德乐航行川江成功以后,外国人终于可以定居重庆,各大轮船公司倚仗其雄厚的资金、先进的技术和政治上的特权,开始垄断了川江航运权,使中国的官船民船根本无法与之竞争,川江航运权丧失殆尽。

  立德乐也在重庆市中区开设洋行,名为“立德乐洋行”,经营四川土特产和外国舶来品。自然,这位冒险家并非善类,当时的民谣便如此唱到:“江北龙王硐,来了立洋人。开家煤炭厂,铁路要修成。刚刚才动手,打死三个人。袁官来验尸,命价一封银。”但无论如何,立德乐赚了个瓢满钵满,于是大批外国商人涌至重庆,开办各种公司,让重庆人欲说还休的开埠运动终于拉开了帷幕。

  艾丽西亚:重庆摄影第一人

  百年之后,立德乐在重庆留下的痕迹不多,南滨路上的立德乐别墅算是一个。大树环绕、灰楼黑瓦、幽静破败,这幢老迈的别墅粗看与其它开埠建筑无甚区别,但如果仔细在入口门洞石梁上搜寻,能看到上面隽刻着的这样一行文字:“AENL 1894”。AENL是对Alicia Bewicke的昵称,中文译为艾丽西亚·贝维克,这正是立德乐夫人的名字。以女性的名字命名宅邸,在当时是十分罕见。可以想见,这位艾丽西亚定非等闲之辈。

  近些年关于重庆的“老照片”热火,20世纪40年代美囯空军飞虎队队员在白市驿拍下的重庆市井生活令人惊叹;更早些时候,美国《生活》杂志所摄 “战火下的重庆”更是在重庆掀起不小波澜……但这些照片在年代上都比不上艾丽西亚·贝维克的作品。因为从时间上看,这位立德乐夫人称得上“重庆摄影第一人”。

  艾丽西亚出生在英国,从小崇拜哥伦布,喜欢冒险,并酷爱文学与摄影。因此顺理成章地与冒险家立德乐结了婚。在两人的川江探险中,立德乐负责考察川江的水文地理,而艾丽西亚则关注两岸民生民情。因此,在立德乐写出《经过扬子江三峡游记》的同时,她也从自己的视角,写出了《穿蓝色长衫的国度》。

  《穿蓝色长衫的国度》是一本更像摄影集的作品:朝天门河滩的竹棚房子、东水门高达5层的文星阁、万州城墙上的老牌楼……众多反映清代重庆市井民情的珍贵场景在书中一一得以呈现。而这些拍摄重庆普通民众的作品甚至比慈禧太后的第一张相片,都还要早上3年。

  该书也拍摄到许多中国妇女因缠足导致病变的凄惨情景,这也成为艾丽西亚投身中国妇女运动的直接原因。进入重庆后,艾丽西亚发起成立天足会,自任会长。她时常带着4名经动员后放足的中国妇女,到重庆乃至中国南方各地宣传放脚。后来声势越来越大,中国最大的轮船公司招商局为她提供了免费周游全国的条件,甚至湖广总督张之洞等清廷大员也纷纷来信支持。

  每逢演讲,立德乐夫人都会安排人将张之洞等名流反对缠足的信件用红纸写好,每次演在会场四处张贴。许多男人听了她的演讲后,当场捐款参加天足会,表示支持妻女不再缠足,不少妇女更是当场扔掉裹脚布……

  就这样,立德乐与艾丽西亚分别在经济与文化上开启了重庆的开埠风暴。虽然伴随着无数冲突与争端甚至是血腥地掠夺,但这次被强加的碰撞终究是终结了重庆数千年来的自然经济,催逼着重庆人睁眼向前,并最终将重庆与整个世界连在了一起。

  文+文梓光 图+李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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