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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成都都下雨 作者:杨镇瑜

 文学教育圈 2017-05-14

只要一闭上眼,成都市人民中路上的人民就会大片大片地向我涌来。他们表情模糊,形容黯淡。如云卷、如涛涌,挤满了道路,占领了街衢。在昏黄的夜色下,面对如此多的人民,我总是步履维艰,左右为难。其时我也是人民中的一员,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下,是我消瘦颀长而略显荒芜的青春。

人民中路在文殊院旁边,靠近军区大院。疲倦的府南河横穿公路而过,浑浊得像一滴几乎看不清颜色的眼泪。那是1994年的秋天,成都的天气奥热难耐。厚厚的云层像十几床厚厚的蒸馒头用的大棉被,一不小心就会被捂成小白脸,或者蒸成发面馒头。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在我到成都的第二十八天,第一次见到了成都的太阳。那一刻我热泪扑面:太阳像一面金灿灿的大镜子,从云层中掏出来晃了晃,接着就被飞速地揣到了天空的怀里。而我的眼泪尚未擦干。

但我还是迅速地爱上了这座陌生的城市,甚至差一点儿成为她为数众多的子民中的一个。

成都土地膏腴,人烟辐辏。向来被誉为“天府之国”。如果要把四川盆地比作一个漂亮的蛋糕,成都一定是蛋糕上面那一层肥厚的奶油。占尽天时地利的成都向来为兵家用武之地,也是承载着三千多年厚重历史的文化名城。一代代往圣先贤在这里兴风作浪、行云布雨,以至于飞扬在成都的每一粒微尘中,都夹杂着旷世风流的基因。

在成都多如过江之鲫的名人、名死人中,我不大喜欢诸葛亮和杜甫。虽然后者是“诗圣”,而前者是我事实上的同乡。如果非要喜欢那么一两个的话,女的就卓文君吧,那个一身白衣白裙的美丽寡妇。事实上我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倒是两千年后,一瓶叫“文君”的白酒,曾经轻松把我撂倒在府南河的岸边。男的嘛,我喜欢袁天罡——那个长发覆面,狗血淋头,手持一柄桃木剑,浑身“老母猪筛糠”般颤抖着“跳大神”的江湖术士。就这样吧。

事实上我爱上的是1994年的成都。那时候成都大城壮丽,人民朴素。街边的“串串”摊随处可见,耙耳朵车(单车旁边加个座椅)肆意穿行在这座城市每一条或广阔或狭窄的街衢中。府南河水黑暗幽咽,人民打着赤膊摇着蒲扇奋力吃着火锅,街边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此起彼伏……所有这些场景像黑白电影一样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根植于我荒怵单薄的记忆中。不可复制,而又无力到达。

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成都的茉莉花茶和蟹目香珠是我喝过的最值得回味的茶叶,之二。可能你还不知道,今天我们泡茶用的盖碗,俗称“三件头”的,就是唐代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府尹崔宁的业余发明。也有人说是他的美丽千金崔小姐发明的。好吧,反正死无对证。她是否美丽姣好楚楚动人,已经不得而知。一千多年过去了,多少古人今人早就混为一谈。但这个旋转的盖碗,却一直流淌在关于成都的记忆里,千回百转,傲然出尘。

茶对于成都人的重要性,我想应该仅次于麻将吧。据说北京人是听着曲艺喝茶,广东人是吃着早点喝茶,成都人嘛,嘿嘿,谁让人家是麻省的首府呢?府河边上的晨雾尚未散尽,临街临河的一溜儿竹椅桌凳早就摆上。盖碗茶,龙门阵。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散淡悠远或意气横豪,诉说的是成都人幽默豁达的天性和坚韧嗨皮的“市井范儿”。

之后我大约又去过两次成都,一次是去参加一个狗屎笔会,一次是去看望老作家黄颂民先生。如今的成都早已高楼参天,市井笔直。“纸醉金迷”早已成为每一个现代都市的通病。甚至连文殊院这样曲径通幽的所在,门外都摆满了仿古的茶楼酒肆。据说现在成都人引以为豪的是宽窄巷子和春熙路。可我至今没去过,不敢乱说。我想不外乎啤酒泡沫以及飞扬的裙子和大腿。感谢这个速朽的时代。

但至少成都还有青羊宫。我曾在太上老君的坐像前嚎啕大哭,两个人都没有把我拉住。还有青城山和都江堰。这里有山势巍峨,江声浩荡;这里有烟雨婆娑,人民如蚁。如果你没有机会出生在这里,那么死在这里也将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记住一定是美死的:多么理想的埋骨之地啊。

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成都;每个人的成都都下雨。不知什么时候,豆大的雨点儿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淋得我灰头土脸,淋得我面目全非。于我而言,成都是两次不小心被暴雨“湿身”的经历,是歌手赵雷怀中吉他的和弦:只要轻轻一拨,大雨飘飘洒洒……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玉林路的尽头,就坐在了小酒馆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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