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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骚诗魔白居易

 月醉花香浓 2017-05-19
闷骚诗魔白居易
为显亲切,我们直呼“老白”。
一提唐朝,人必言唐诗;一言唐诗,人必称“李杜”,
随后才是老白,白居易。杜甫,诗圣,多庄严;李白,诗仙,多浪漫;老白庄也谐也?一直没个准。
老白在给好友元稹的信(《与元九书》)里,曾做过这样的自我描述:“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之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
唐朝是个很开放的年代,歌妓情色属娱乐时尚。老白却在这儿把自己说得很愚很宅很木讷,读书写作之外,书画棋牌一概不会,业余生活了无情趣。
表面看,确实如此。人见乐天,温文尔雅一书生,绝无风流倜傥之态。可骨子里呢?翻翻老白的情史,很有料嗳!却原来书卷气下藏着一个闷骚男!
初恋超浓烈——
大约十岁上,老白的父亲白季庚为避徐州战乱,搬家到安徽宿州符离(对,就是那个烧鸡之乡符离集)。寡言少语好读书的老白,春情正是在这儿萌发的。他家的东邻,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女孩,姓陈名湘灵,甜美伶俐,懂音律也会诗词。一对小小人,青梅竹马暗生爱慕。
随着年龄渐长,相互越发喜欢。湘灵在老白眼中,直是赛过天仙。看老白十九岁写给她的情诗《邻女》: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让人遗憾的是,一对少年恋人,起始就遭老白母亲的反对。理由很奇特,因为湘灵之父人称半仙,是个阴阳先生;此等人家,不配官宦的白家。一向孝顺听话的老白,遇到了人生第一件头疼事。母命不敢违抗,湘灵又不忍舍弃,如何是好?青春老白的胸中燃烧着浓浓的爱的烈焰,眼前却是不得往来的漫漫长夜。
好在他有椽笔有诗才,满腹相思化成了缠绵悱恻的诗句,“抱枕无言语,空房独悄然。谁知尽日卧,亦病亦非眠。”(《昼卧》)“庭前昼日立到夜,灯下有时坐彻明。此情不语何人会,时复长吁三两声。”(《夜坐》)“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暮立》)。
即使如此比邻而处仅有相思暗诉的恋爱,不久也没法继续。老白的父亲调任衢州别驾,举家随迁。白母作梗,一对小情人连当面告别都不行。承受着爱情撕裂般折磨,闷葫芦的老白唯有以诗遣怀,“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期矣!”(《潜别离》)
距离切不断爱意,相反更加炽热。“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做独眠人。”(《冬至夜怀湘灵》)“泪眼凌寒咽不流,每临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倚栏杆独自愁。”(《寄湘灵》)
如此大约三年的异地煎熬,加之南方潮湿的气候,老白病倒了。父母只好容许他暂回大哥白幼文留守的符离老屋。
老白顿时病退七分,如脱缰小兽,飞到了恋人身边。这是两人一段纵情欢快的甜蜜时光,花前月下,无拘无束,斜阳细雨,相偎相依。湘灵有诗:“良人会酒千杯少,思绪从容,话语从容,敢笑屈原词不平。朝华渐褪侬将老,牵挂无形,思念无形,讵奈心中苦宕情。”(《采桑子.付乐天》)
爱令人沉醉,天却总不遂人愿。唐德宗贞元九年(793年),白父再次移官,调任襄阳别驾。一直阻挠儿子与卜者女交往的白母,借此撵老白去襄阳,再度棒打鸳鸯。明里不敢违抗,暗里老白寻找各种借口,愣是拖延了一年才赴襄阳。
湘灵深爱着乐天,但湘灵了解老白的性格。她担心此一去,今生恐难再相见。临别之日,老白依依不舍,湘灵反倒淡定。她拿出自己平日梳妆用的双盘龙铜镜,送给老白作纪念。老白无言。
此后老白在事业与爱情两条道上艰难跋涉。第二年父亲谢世,他曾随母亲回过一趟符离。本以为可见到湘灵,无奈母亲紧盯不允。贞元十四年(798年),遵母命在大哥白幼文处专心温课;十六年(800年)春闱及第后,他急忙私自赶到符离,与湘灵幽会。
贞元十八年(802),老白赴西京长安。此时他欲娶陈家女的抗争,基本宣告失败,湘灵也自知无望嫁给初恋之人,含泪宽慰说,男儿当以功名为重,去奔你的美好前程吧。二人互留信物,挥手告别。极度压抑的老白,生来不会猖狂,唯有诗歌发泄:“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南浦别》)
翌年老白拜授秘书省校书郎,时年三十二岁。这年冬里,他回符离搬家,从此结束了长达22年的宿州生活,但深埋心中爱的火焰并未熄灭。贞元二十一年(805),二人已遥隔三年,老白作《三年别》:“悠悠一别已三年,相望相思明月天。肠断青天望明月,别来三十六回圆。”尤为感人的是,年已三十四五的老白,因湘灵而一直倔强不婚。对初恋湘灵的思念,常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夜长无睡起阶前,寥落星河欲曙天。四五年来明月夜,何曾一夜不独眠”;“独眠客夜夜,可怜长寂寂。就中今夜最愁人,凉月秋风满床席。”(《独眠吟》二首)
806年老白任周至县尉,写出《长恨歌》而一炮走红,名动天下。——有几人解得,老白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并非替明皇与贵妃哀怨,而是在发泄着自己的爱情遗恨?!
本意终身不娶的老白,时间和诗名,渐渐冲淡了心中的郁结,加上母亲与家人的苦劝,三十七岁上成婚,娶杨姓女为妻。
结婚已三年,老白仍惦记湘灵。宪宗元和六年(811),白母观花时不慎坠井而逝,老白返乡丁忧。翻出湘灵赠他的双盘龙铜镜,睹物思人,吟道:“美人与我别,留镜在匣中。自从花颜去,秋水无芙蓉。终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照罢重惆怅,背有双盘龙。”(《感镜》)
此后的三十多年间,杨氏只是白居易的居家伴儿,而其精神上的神雕侠侣永远是陈湘灵。每遇仕途变更,他就会记起初恋而作诗抒情。815年被贬江州时做《感情》,821年返京时做《寄远》,824年任罢杭州刺史,已逾知天命年纪的老白途径宿州,专程回符离,见湘灵,心怀内疚写《逢旧》诗:“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娥减旧容。应被别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834年老白再经宿州,听说湘灵为他守身未嫁,以居士奉佛诵经,深为触动,写下了给湘灵的最后一首诗《梦旧》:“别来老大苦修道,炼得离心成死灰。平生怀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直到各自老死,老白和陈湘灵这一对有情人,终未能成眷属。
莫名怼艳妓——
关盼盼是唐宪宗朝名妓,国色天香,歌舞俱佳。无数公子官人垂涎。终被徐州刺史、军阀张愔纳之为妾。
老白的诗,盼盼很喜欢,是其忠实的粉丝,能一口气流利背诵整首《长恨歌》;盼盼的芳名,老白慕之亦久。两人之间有那么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大约公元809年前后,老白受邀到徐州张愔府上作客,盼盼得知偶像来家造访,心如少女躁动。这一日席间,盼盼亲自执壶为之添酒。酒酣耳热之际,得张愔许可,盼盼歌舞助兴。老白看傻了眼,即席赋诗赞盼盼“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老白与盼盼,一才子一佳人,相互欣赏,却无法公然倾吐和交流,只能暗藏那份爱意。不过盼盼倒是借助乐天的诗句,艳名传得更广。
幸又不幸,两年后,张愔暴卒。妻妾皆作猢狲散,独盼盼留下,誓为守节。她只身一人,搬到徐州城郊云龙山下,独居于张愔生前专为她而建的别墅——燕子楼,不问世事。
这一待,就是寂寥的十年。期间,盼盼为遣怀而做《燕子楼新咏》。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张愔早年一部下知老白与盼盼互为欣赏,携盼盼三首诗往拜乐天。老白览而读之,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泛上心头。虽十多年过去了,盼盼诗句中对张愔仍魂牵梦绕、痴情不断。
这股醋劲,让暗恋盼盼已久的老白,大为失态。他依韵和诗三首,对盼盼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直至逼问盼盼:既然你口称深爱,为何还苟活人间?!“见说白杨堪作柱,争叫红粉不成灰?”你男人张愔坟头的杨树都已长成大树堪作房柱了,你却还活得好好的,何不化作灰尘随他而去?!
盼盼看到偶像老白的诗,她所渴望的同情、关爱和暖意,一丝不见,满纸尽是怒怼。她愧悔羞愤,有苦难言。失望加绝望中,提笔回敬老白: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指白居易)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
随后开始绝食。十日后,一代名媛关盼盼,满足了老白殉情的指责,枯萎凋零死在燕子楼上。
据传,盼盼临死,也以诗句狠狠地揶揄了老白一把: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白居易在男女之情上,智若三岁儿童,压根不解何为人间痛彻心扉的爱情,别再大言不惭地挥笔言情了!
其实,得到盼盼死讯,老白肠子都要悔青。是他,逼死了盼盼。
江边撩妹子——
老白的长篇诗歌作品,《长恨歌》坐头把交椅,下来就数《琵琶行》了。一直以来,人们都视《琵琶行》是表现封建社会女子之不幸命运的,是揭露官僚腐败、社会不公之黑暗现状的。作此结论的诸公,不知想没想过一个简单的问题:千多年前的白居易,可会有那般高的思想觉悟?
作为一个多情又不善口头表达的诗人,《琵琶行》,就是一首最能体现老白个性特征的“撩妹歌”。
这首长诗作于老白被贬做江州司马的第二年(816)。诗前小序里,老白有诚实交待:傍晚时分,江边送客,听得舟中琵琶,音乐妹子,且是京都曲风耶!白司马忍不住上前搭讪,试探,开聊;妹子曲中为何满含忧伤?说说身世呗;有人同情,妹子颇为感动,不由“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听罢妹子诉说,白司马扬其所长,主动请缨:这样吧,哥根据你方才所述,为你写首诗,夸夸你琴技,说说你遭际,顺便哥也泄泄郁闷,OK?
用诗撩妹,得有两把刷子,否则贻笑大方。以老白之才,此不用担心。
搭讪:寻声暗问弹者谁?妹子愣住,手足无措——琵琶声停欲语迟;
接近、上酒、嗨起: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风月场的老手都懂矜持,妹子也是老江湖,岂能让你老白随便得手?倒想见识一下这位哥的撩技,因此上不仅“千呼万唤始出来”,出来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
没关系,老白自有让妹子松弛的招,集天下之美妙词句,夸妹子琴技高超、情感真挚、曲调动人。尤其那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妹子啥时听人这样别出心裁夸过自己?彻底服老白了。于是乎,无须老白再撩,妹子主动开口倾诉身世遭遇,哀叹眼下独守空船。
妹子这边方梨花带雨,老白那边立马唧唧叹息,既然如此(放大招了),咱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凑一块儿乐乐呗!
妹子欲接还羞,故作娇嗔问老白,大哥好歹京城混过,屈身到这江州地界,“岂无山歌与村笛”?就连个乡女民妇陪伴也没有?老白早备下托词:“呕哑嘲哳难为听”,嘈杂粗俗没法听啊!一年多了,“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哪!快坐下,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再给哥哥弹一曲,哥替你填上词翻作歌,歌名就叫《琵琶行》,你看可行?
妹子早被老白撩晕了,莫说一曲,再弹十曲八曲,妹也乐意!——今夜无眠。
家养小美姬——
自东晋以来,蓄妓取乐渐渐成了上流社会的一种风气,至唐时,文人墨客将其推至极致。作为平时不好张扬,情感表里反差较大的老白,狎妓蓄妓,是个最适合他的方式。因为这是个专设的与女子调笑取乐的场景,是个无须羞涩与掩饰什么的环境,闷骚男惯有的性格中所有拘束,尽可抛开不顾。
老白虽明处鲜见沾花惹草,但对当时歌妓粉丝赞美传唱其诗作,暗自不无得意。还是在那封《与元九书》里,他兴奋难抑自夸道:“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在文友同行面前,老白竟可以拿倡伎的追捧作自己身价的标尺。
至于携妓纵酒,开怀娱乐,老白比谁都放得开。有人做过统计,在老白的诗作中,有名有姓的歌伎,达几十个。其中老白豢养在家陪侍左右的,两位,一位樊素,一位小蛮。这两位作为老白的家姬,正史的《唐书.白居易传》里都有记载,“樊素、蛮子者,能歌善舞。”晚唐孟棨著《本事诗》一书,专门收录本朝诗人的逸闻趣事。关于老白,有这么一段:“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樊素美在樱桃口,小蛮妙在杨柳腰,各有千秋,快活哉老白!重要的是,老白给我们创造了两个欣赏美女的绝妙标准词——樱桃小口,杨柳细腰
“姬人”——美妾,“妓人”——卖身艺妓。同是老白蓄养的美女,两人的身份略有区别。事实上也确实是樊素陪伴老白的时间更长,照顾得更用心周到一些。
老白古稀之年时,两美人先后还是离开了他。这里边不排除老白替她们着想,促其离开的可能,毕竟人家女孩还年轻,还有她们漫长的人生,自己一个糟老头子,行将就木,拖着人家是很不厚道的。老白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杨柳枝》诗,忆及快乐时光,得意溢于言表: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貌似荤腥不沾洁身自好的老白,一生艳福不比那些风流才子浅哦。
诗人的别称又叫“骚客”。大家认为发端于屈原的《离骚》,“骚”者“忧”也、“苦闷”也。实则,呼诗人作“骚客”,未必不取“骚”字的另一个本意——躁而好动,如“骚动”、“骚情”等等。这种“躁而好动”又分作明与暗。明的就叫“明骚”,暗的人们带着点戏谑称之为“闷骚”——偷偷骚,默默骚,藏于心底骚,不动声色骚。
诗人多闷骚,贼心很大,贼胆特小,情感丰富又好憋闷于心,常摆出一副多情公子惆怅人的模样——“躁”与“忧”在这儿合流了;他们一旦付诸行动,多半会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的老白,诗魔白居易,就属于这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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