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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暗下来，月亮就开始发光 王夫刚 四年前，我和包苞在北京遇见，并且，以文学的名义，在同一个大院，同一幢楼，同一个教室，度过了几个月的晨昏更替。包苞来自狭长的甘肃，被指定为这个临时性群体的支部书记，所以，有时大家会喊他“马书记”——调侃属于意会言传的东西，包苞并不做辩驳，一概笑纳。夤夜论诗的京华时光是闲适的，随意的，对于包苞来说，也是痛楚的，亲人的连续变故使他不得不几次往来于北京和陇南之间，几乎可以断定，这也将是包苞生命中最为痛楚的经历。一年后，他在老家写下这样的诗句：“想着妈妈在世时说过‘牡丹的香，让人觉着恍惚’/我似乎看到四月的夜里，妈妈/坐在开满了牡丹的院子里，想她留在尘世的儿子”。儿子还留在尘世，妈妈已像牡丹的香气那般恍惚了——寄托于思念中的爱，孤独而无奈；记录寄托于思念中的爱，荒凉而幸运——无论如何，诗人之心须由诗歌来慰藉和拯救，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包苞的选择殊途同归。《内心的花园》并非一本诗集的名字和一本诗集的完整构成，不过，我愿意按照一本诗集的规格完成这次阅读旅程：六七十首诗，足以支撑我对包苞当下写作状态的局部窥探。印象中，包苞喜欢微笑，其作品也散发着一种温和、宽容和“用针挖井”的耐心，这与他貌似粗犷的形象不尽吻合：“阳光再一次穿过树叶，打在她的身上/阳光没有说‘你好’/但我感到她宁静的内心，微微，动了一下”；或者，“除了一面小小的山坡/除了这山坡上弥散着的狼牙花的甜/除了这轻轻地搅动一切的风/它们真的，对我的到来毫不在乎”。古往今来，艺术都是自由的事业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包苞通过观察，提纯，挽留，以静制动，由此及彼，告诉读者“美即此刻”且渐成风格，间接践行了博尔赫斯“只对平凡的事物感到诧异”的论断，我们或许有不喜欢它们的理由，但更多的应该是喜欢它们的理由。其实，对于有航向的写作者来说，褒扬和批评大致是一个意思，止于此无可厚非，不止于此理所当然——记得以前和朋友谈论包苞的作品，我曾表示过“喜悦之余的忧虑”，换言之，包苞作品中温柔超标的那一部分，虽然为他赢得了掌声和拥趸，但弗罗斯特“终于智慧”的写作教诲始终具有比“春风十里”的常规抒情更为含蓄的杀伤力，在几近不设门槛的网络时代，我们见到的以诗歌名义获取浅表性欢乐的爱好者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爱恨交加的世界，既有阳光也有阳光下的阴影在沉默，既有鲜花也有鲜花下的荆棘格格不入，前者美好而后者意味深长——在我看来，遭遇美好和意味深长是写作的最佳选项，其次是意味深长，再其次才是分享美好派发的公共福利，天下好诗，概莫能外。按照这个逻辑，我喜欢冷峻的包苞甚于热情的包苞，喜欢隐秘的《内心的花园》甚于唯美的《内心的花园》：“每次看到山丹花，我都会想起他：/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乡村教师。/活着时，我们未曾谋面；死了，我们却在一株山丹花上相遇。”；“如果天黑之前，我还不能返回岸边，就告诉我的亲人，我已经和一把斧子，融为了一体。”——命运的逆向拷问泪中带笑，不卑不亢，不仅没有减灭抒情的温度，反而呈现出水火相容的共鸣和震撼。包苞不动声色地向我们展示了灵魂暗泣的诗学美德，不因沉重而绝望，也不因孤芳自赏而众叛亲离，这样的文本方能无愧诗意的复合考核，方能在构筑自我诗学体系的过程中逾越自我，带给读者更多的惊喜和道理。当然，既不迎合读者也不无视读者，既能和斧子融为一体也能随时从斧子中抽身而出，不负天赋的私有馈赠和诗神的递进期待，对于成熟的诗人来说，也不过是虚拟的答案回答了虚拟的问题。事实上，《内心的花园》随处可见作为诗人的包苞通过自我求变实现外观内省的努力：“当一条河终于长大，阳光也无法照见它的内心”；“万物和我一样悲伤：天空暗下来，月亮就开始发光”；“西山和生活的关系是：一座山坐着不动/而一条路/总在出汗”……这里所说的自我求变，不是形式主义的揭竿而起，而是人性在去除障蔽的进程中降低物欲的比例，提高道德的智慧指数，就如惠特曼笔下那入海处逐渐扩大并展开的河口并非赞美河海一样。包苞听从心灵的召唤，写下可期可许的诗篇，试图逼近“无用”的真相，在那里，河流不需要长大的理由，月亮不需要发光的理由，生活不需要出汗的理由，需要理由的是人类，死于理由的则是“有用”的人类。那么，诗歌之于现实究竟是分娩还是赴义？包苞一度为之纠结，认为一本诗集不过一座文字的墓碑，我倒觉得，墓碑没什么不好，伟大如地球者，又何尝不是宇宙的一座小小墓碑呢？叔本华说，很多人以为买一本书就等于买下了整本书的内容，这里不妨借用一下，很多人以为写几行断句就算诗人了，其实不是那回事，诗无达诂而地平线只能在远处，韩愈断言“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赵翼却声称“李杜诗篇万古传，如今已觉不新鲜”，所谓知音，是双向选择和动态存在，并非恒定价值的工业生产线，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博尔赫斯认为，写作是一种重要的享受，包苞尝试了诗，也尝试了人生，拥有一座内心的花园，还拥有一个渴望实现且正在实现的园丁的理想，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命中注定的东西，允许得到朋友的即时祝福、生活的有限理解和光阴的滞后认证——所以，最后，我要再次祝贺诗人包苞，无论他孤军远行，还是在内心的花园解甲归田，诗歌都已贡献了自身的要义。 2017年5月，济南舜耕路 王夫刚，诗人，1969年12月生于山东五莲，现居济南。著有诗集《诗，或者歌》《第二本诗集》《粥中的愤怒》《正午偏后》《斯世同怀》《山河仍在》和诗文集《落日条款》《愿诗歌与我们的灵魂朝夕相遇》，获过齐鲁文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柔刚诗歌奖、阮章竞诗歌奖和《十月》年度诗歌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客座教授，山东省诗词学会新诗委员会主任。 附包苞诗歌： 《天空暗下来，月亮就开始发光》 快去拯救那些即将消失的事物吧！ 不是黑暗来得太突然 而是光明去得决绝 在所有的星辰中间，月亮是光芒的长子 习惯了不去僭越，也注定 是重振江山的孤家寡人 太阳落山了，浮世的心就乱了 漫天都是细碎的光芒：尖刻、易逝 矫枉过正又自以为是 即使看不见，也是潜藏的短匕 这注定，是一条颓废的不归路吗？ 好品德，只能赢得叹息 万物和我一样悲伤：天暗下来，月亮就开始发光 《移花》 春渐深。新挖的泥土已经疏松 接连的几个晴日，阳光都渗进了泥土 借着这个好日子，我要把花盆里的牡丹 移到院子里去 我熟悉这几株牡丹的花朵和气味。我也清楚 再大的花盆，也盛不下一朵牡丹的香 只有这地砖覆面的院子里起开的小小花园 才能安放那些神秘的花蕾 就着温暖的阳光，记住每一个枝条的朝向 在新挖开的泥土中和上适量的羊粪 我就终于可以为在花盆中蜷缩了一个冬天的牡丹 舒一口气了 一粒浑圆的羊粪，就是一座山坡上百花的祭坛。 今年的牡丹，一定比往年的盛大！ 想着妈妈在世时说过“牡丹的香，让人觉着恍惚” 我似乎看到四月的夜里，妈妈 坐在开满了牡丹的院子里，想她留在尘世的儿子 《山杏》 她习惯于微羞 习惯于风中掩面 但她总能听出蜂蝶的谎言 她没有浑圆的曲线 也没有甜蜜的肉体 但我爱她 她喜欢在路边的枝头眺望 也喜欢被人攀折带走 “爱我就带走我 哪怕只是一个伤口” 她总会凋零 成为一种记忆 但她不会腐烂，永不。 我爱她 像爱另一种发烫的事物 《开满了狼牙花的小山坡》 空气中弥散着甜甜的味道 早晨的风，将它一次次轻轻搅动 搅动。又朝远方吹送过去…… 唯有坐下来，才能听清小草们的低语 细碎，又有些嘈杂。 “那长满了刺的狼牙花，总爱长在悬崖边。” 在早晨的风中，它们谈论着甜蜜 昨夜，一定有人来过这里 一大片青草，有着幸福的压痕 一只笨拙的鼠妇，正在费劲地翻越倒伏了的草枝 而它们对我的存在，并不在乎 它们似乎对不远处山脚下的生活也并不在乎 狼牙花持续甜着 小草们持续说着笑着 笨拙的鼠妇为了找到心仪的潮湿仍然是费尽了体力 不时的风，将它们轻轻搅动，又向远方吹去…… 除了一面小小的山坡 除了这山坡上弥散着的狼牙花的甜 除了这轻轻地搅动一切的风 它们真的，对我的到来毫不在乎 《鸟儿在树荫里叫着》 我听到了鸟儿的叫声，但我看不见它们 我甚至分得清哪一声是忧伤的红尾鸲，哪一声是辽远的蓝矶鸫 哪一声是胆怯的眉鹀，哪一声是粗狂的雉 但我看不见它们 我看见阳光穿过小小的树林 枝叶闪着金子的光芒，但我看不见鸟儿 鸣叫着的，好像就是那些闪光的树枝和树叶 我试图靠近，它们就集体噤声 我试图一睹它们歌唱的风采，它们就躲进更深的枝叶深处 我用枝叶间洒下来的光斑将我深深掩藏 它们就又出现在头顶晃眼的光芒里 好像歌唱着的，真的是头顶的那一片光芒 一个早上，我因为倾听，而被爱情轻柔的手指不停弹奏 一个早上，我因为倾听，内心布满了温暖的波纹 《一条小路》 一条小路，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跟着他，穿过树林，穿过荒草披覆的山梁 就陷入了更大的空茫 这难道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他越来越远离了生活的中心 但我并不想停下来 或者返回 我似乎爱上了树杈间洒下来的阳光 爱上了从山梁上吹来的微冷的风 爱上了脚下坑洼不平的歧途 和时时撕扯着衣服的荆棘 我甚至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 嗅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着的生活的气息 久违了的 爱的气息 一、公众号栏目设置 本公众号设有小说、诗歌、散文、随笔、连载等多种栏目，具体如下：【兰仓小说】【兰仓散文】【兰仓诗歌】【文化礼县】【兰仓随笔】【兰仓云音】【兰仓绘画】【七点半沙龙】【兰仓评论】【兰仓古韵】等 二．投稿要求 编辑：青龙 夏沫 来源：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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