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栏主:匡叔|居江湖边观人间世唱道情 一年|立夏 匡笑余 匡笑余|读山海经 来自腔调中医 00:00 02:57 一 走了 夕陽從窗外鋪灑進來,他停下切菜的手,看窗外遠山出了一會兒神,放下菜刀轉身走了出去。走出廚房走出後院,繞過一道山牆步過一條長廊,穿過天井經過廂房,過了中庭到了前院。照壁沒能讓他半分停留,門大開著,他走了出去。 從此走了出去。
二 無關 十五年前,他就是這樣走出了江湖。突然就離開了並肩戰鬥相濡以沫的兄弟手足,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甚至沒有人知道他那一次出門竟然就是離開。他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生活中,身後是關於他的昔日傳說。而這些傳說,再也與他無關。
三 夠了 他是江湖上最低調的堂口裡最低調的那個人。低調不是神秘,更不是不作為。他們殺該殺的人,取應取的財,陣前吐氣,刀下揚眉。有人想兼併他們有人要歸附他們,他們不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他們只在自己的連一面號旗都沒有的小山頭上,閒來種地,憤來殺敵。他們是江湖上另一種存在,是很多人眼中的別一樣精彩。既不做八方來拜的一方豪雄,也不屑雕鞍駿馬的四海風流。「我生不為逐鹿來,都門懶築黃金台」,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就夠了。 他們只在自己的連一面號旗都沒有的小山頭上,閒來種地,憤來殺敵。 四 啥子 「我也覺得這樣就夠了。」 十五年後,他對終於訪到他的老八這樣說道。這時候他髪髻高挽,隨意別著根松枝;一襲道袍,灰白樸舊 不是低調,而是平凡。 「東刀西劍南闖北蕩,快意恩仇四海縱橫,心中常懷一片江湖,與世無爭於己無求。。。」他說著話「嘿」地笑了聲搖搖頭:「我真的以為這樣就夠了。直到——」 老八急火流星口綻鄉音:「直到啥子?」
五 一個版本 直到什麼呢? 他自己也無數次在不同心境不同次第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想來想去,他想是因為直到他遇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吾喪我!
從此他無論晝夜頭頂日月,一片他自己生化的日月。 一氣貫日月。 他感受著那片遙遠但真切的光輝,透徹身心,指引知行。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覺得直到此刻,他才稍微觸及了真正的自然。
再無憂鬱。偶爾煩惱焦慮,也只是涉世染塵的日常反應。 憂鬱則是一種性靈的不知所措。他遠離了那些曾經讓他難受也讓他耽溺的不知所措。 人間路恐怕還有另一種走法? 時候到了,他抱著一顆恍恍惚惚的愚人之心,一如他放下菜刀出走的那刻。
但是這些話他沒對老八說。 他跟老八的答案是另一個版本。 老八自得地撇嘴,獻上一計:「我們把堂口改成一個廟子,讓他從老大變成住持,說不定他就回來了?」 六 另一個版本 「直到——」他頓了一頓:「有天我從大醉後醒來。」 「大醉?」老八問:「我們不是經常大醉嗎?」 他愛惜地看著雖屆不惑依舊猛浪的老八,又搖搖頭說:「也許我們以前喝下的所有的酒水,其實都是為了那一場大醉後的清醒呢?」
「我想見見另一些人的活法。」他望著夜色裡的遠空,恍如自言自語般繼續: 「昔日拳腳高低,所見不過高手。今日的我,要見高人。」 老八好奇地問:「那見到了沒?」 他伸直了兩腿,把自己舒舒服服地擺放在竹椅裡,笑咪咪地看著老八:「你說呢?」
老八咧嘴一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高不高人的我不曉得,但我曉得人不管高不高都該要喝酒。你這酒肉都不能沾的日子,還真過得下去!」 他啜口茶聽完,表情詭異地——這個表情讓老八興奮起來,因為他想起了他家老大從前在酒桌上的活潑樣子——湊近老八說:「戒律都是給世人看的;道門往事今非昔,持戒還需傳戒人。」
七 紅塵白雲 夜已深。風已起。 老八眨著眼睛說:「其實我已經曉得咋子你才會回去了。」然後得意地朗聲大笑起來。 他做了個「噤聲」的表情,老八吐吐舌頭,抬頭看見大廟的牌匾,大大的「青松觀」三字。 老八以手擊額又說:「哎呀,江湖上如今都流傳一個小曲兒,聽說是當今道君皇帝御手親製,倒和你這廟子名兒般配得很。」他荒腔走板地哼唱:「酷愛無人境,高飛出鳥籠。。。紅塵多少事,不到白雲中。」 他笑著說:「此乃丘處機真人當年所作詩句,想是道君皇帝也一心慕道,作曲兒耍樂;倒也好聽。只是這紅塵事嘛,怕是白雲中更為波翻雲動呢。」
八 又走了 酒盡壺傾,繁星無聲。林間翻動的,彷彿是山下的世情,又好像樹木草石正在甦醒。 一茶一酒,人也無語。 良久,老八喃喃地說:「堂口芃瀾先生的醫館還等著你給他寫完你走前閃火的專欄呢。」 他從仙風道骨中抽離了一瞬,知道芃瀾先生要的其實並非專欄,而是表達對一個人經年未忘的等待。他從袖裡抽出一頁紙遞給老八,說:「雖在白雲中,不忘當年情。正好昨日立夏,隨性亂寫了一篇,你拿回去給芃瀾先生充數交差吧!」 老八接過,嘿嘿一笑,站起身說:「走了!」 他知道他的老八是個乾脆人,但他沒想到他竟要連夜下山。 老八的背影一揮手,給出緣由:「你們道門的酒實在難喝慘了!」
九 點讚 舊日堂口,他十五年前穿堂而過的中庭,眾人圍著老八七嘴八舌。 杜老三一臉嚴肅地問:「你點知係佢呢?」 老八不滿地嚷嚷:「不好生說話!說話跟作詩樣!故弄玄虛的!不是他還有哪個?」 杜老三滿意地坐下:「咁真係佢咯。」 芃瀾先生插嘴道:「如何他才會回來呢?」 老八自得地撇嘴,獻上一計:「我們把堂口改成一個廟子,讓他從老大變成住持,說不定他就回來了?」 眾人山呼:「讚!」 杜老三撚指作訣,手撫刀身,幽然長嘆:「佢走佐之後,就連把刀都寂寞好多!」 十 知了 是舊夏襲人的晚風,輕薄如刀。 刀光如水,映得醫館的燭火斑駁成趣。 杜老三撚指作訣,手撫刀身,幽然長嘆:「佢走佐之後,就連把刀都寂寞好多!」 一邊的芃瀾先生把老八帶回的手稿頹然放下,手撚鬚髯道:「細細讀了兩遍,既無文彩又無奧義,和立夏也毫無關係,更沒一點和我的醫館相干。你說他這十五年究竟得了些什麼?」 杜老三接過看了,淨是些兩個人的胡言亂語和無邊幻想。低頭沈吟許久,杜老三抬眼看定芃瀾先生,說:「得一『知』字咯。」
十一 歌 《讀山海經》 原詩:陶淵明 唱:販販 曲/吉他/伴唱:匡笑余 秦琴:鄒廣超 簫:嘵嘵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顏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文中插画:选自金庸先生武侠小说 诸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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