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秋：亲爱的妈妈 来自南山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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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是 清 明
赵春秋
转眼又是清明了，在江南应该是杏花灼灼，芳草萋萋，细雨纷纷了吧？
前几天，龙聚山庄下了一场桃花雪，晶莹洁白的雪沉甸甸地压在乍吐芳蕊的桃花上，雪白花红，好看倒是好看，只是平添了些压抑和伤感。这里，在八达岭长城以北，旧社会算是塞外，现在是北京远郊。北京城里早已经柳丝飘舞，一派春天的气象了，而这里的春天似乎才刚刚睡醒，羞涩地在铁黑色的枝头淡淡地抹那么一笔轻绿，若有若无地在寒风里隐现。这场桃花雪的到来，不知道会不会再次推迟春的脚步。
每到清明时节，我的心情便变得阴郁，这恐怕和所有国人一样，最起码和古人一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诗情画意里流露着清明的情思和乡愁，多么深情的吟唱啊！读着诗，即使窗外阳光明媚，心里也会淫雨霏霏的吧。今天，我这里既没有雨，也没有诗意的杏花村，在同学纷纷回家上坟的时候，我自己在干冷的倒春寒里，过我自己的清明。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自己过清明了，但我分明记得我从来没有在故乡过过清明。我的记忆里，都是在遥远的地方，凭吊埋葬在故乡贫瘠黄土里的妈妈，我这样常年流浪在天涯不肖的人啊，竟然不孝到不能在清明的时候亲自到妈妈坟头添一锹黄土！！！
妈妈是极重孝道的，这从平时对我和妹妹的教导里就可以体会出来，从她平日的言谈举止更可以看到。二爷爷膝下无子，爷爷答应从五个儿子里过继个儿子去给他“顶支”，这在我们老家叫“过房”。二爷爷性格倔强，一般人合不来，先是三大爷过房给他，没过多久，爷俩就脸红脖粗地掰了，三大爷一怒之下闯了关东。后来，二爷爷主动选择我爸爸去顶支，原因是我的妈妈孝顺。二爷爷晚年糊涂，行事有些象顽皮的孩子，妈妈尽心尽力地伺候，把二爷爷两口子伺候得十分熨帖。二奶奶一生吃素，弥留之际说自己早已经忘了鱼是什么滋味了，妈妈拿家里仅有的积蓄，打发爸爸骑自行车往返百里去胶南海边买鱼，自己拉了二奶奶的手，忍着泪默默到天亮。二奶奶一口鱼汤咽下去，溘然辞世，妈妈登时哭晕在地上。后来，妈妈病逝了，二爷爷突然苍老得不行了，竟然在妈妈去后不到俩月，也撒手西去，临去前还念念不忘妈妈的好，孝顺！
记得那年正月，妈妈蹲在堂屋当门洗衣服。我在磨道里点了一个慢芯的炮仗，匆匆忙忙就跑到屋里来。在我关门的时候，炮仗响了，把妈妈吓一跳。妈妈以为那声响亮是我摔门的声音，就火了，说我不孝顺，怎么可以摔打妈妈呢？就数叨着开始流泪。我没有想到妈妈会这样误会我，任我怎么说都没有用，妈妈开始抽泣。我急得都要跪下了：妈啊，您是我天高地厚的妈呀！我怎么能摔打您呢？您给我生命，养育我成人，您用您弱小的身躯为我和妹妹撑起一个温暖的家来，您是我们的最爱啊，我怎么可能摔打您呢？妈妈呀！后来，是五叔来给我解了围，他从磨道里拿来那个炸开花的炮仗皮，妈妈才知道是误会了，搂着我嚎啕大哭。我当时也真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为什么在意这点小事情。
没过多久，从老家就传来不幸的消息，妈妈病倒了，那时我正在学校上课。我回去看过妈妈，却不敢在她身边多待，看她遭罪我真的受不了。当妈妈去世的噩耗传来的时候，我还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在妈妈弥留之际侍奉在病榻前，成了我终生的悔恨和遗憾！！！那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的悔啊！我突然理解了妈妈那天的举动，我从此再也不轻易放炮仗，怕妈妈再次误会我。妈妈啊，你的儿子爱你啊！却从来都没有尽到孝道！！！每每想到这，我的肠子都要青了。
妈妈去世后，我就很怕回家，睹物思人，老是伤感不已。到后来，远离家乡了，每到年节，我都要写个信封到十字路口给妈妈烧纸。我曾经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现在我倒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神，那样妈妈就可以在冥冥上界看着儿子了，看儿子怎样默默地在弥补救赎自己的罪愆。我曾经在妈妈坟头发誓，要用自己的脊梁为妈妈树一块碑，让所有看到我背影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好妈妈。我背井离乡，远离了埋葬妈妈骨殖的那片土地，就是为了实现这个诺言。
妈妈的坟，一直拜托大哥、二哥照料的，他们虽是我的叔伯兄弟，但妈妈在日也视同亲出疼爱有加，所以他们和妈妈的感情也是深厚的。又是清明了，大哥、二哥又在给妈妈上坟培土了吧？而妈妈唯一不孝的儿子，却只能在千里之外，遥遥地给您老人家叩头了！
妈妈，桃花雪化了，春天来了，安息吧！
2008-4-4于北京龙聚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