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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李白与丝路文化

 方竹云天图书馆 2017-05-21


李白与西域关系已有的研究成果


早在唐代,李阳冰为《李白集》作序时就说:“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蝉联珪组,世为显著。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与名……神龙之始,逃归于蜀。”(李阳冰《草堂集序》)中唐范传正在《碑序》中也说:“其先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李暠)九代孙也。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易姓名。”新、旧《唐书》中也有类似记述,其中《新唐书·李白传》中说:“李白字太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三条记载,一说谪居条支、一说窜于碎叶,一说以罪徙西域。三个说法并不相同,具体地点及古今沿革也众说纷纭。但若说其地即丝绸之路的某个节点城市,当无大的问题。

现代学者也有不少论述。陈寅恪先生说:“夫以一元非汉姓之家,忽来从西域,自称其先世于隋末由中国谪居于西突厥旧疆之内,实为一必不可能之事。则其人本为西域胡人,绝无疑义矣。”(《金明馆丛稿初编·李太白氏族之疑问》)郭沫若先生则认为他“以武则天长安元年(701)出生于中央亚细亚的碎叶城”(《李白与杜甫》)周勋初先生说:“此时碎叶虽然还未纳入中国的版图,但东西交通还是通畅的,李白先人自可沿着丝绸之路迁徙到碎叶去。”(《李白评传》)袁行霈总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则说:“不知由于何种原因,李白先世谪居条支或碎叶,李白就出生在那里,大约在他五岁时,随家从碎叶迁居蜀之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可见,无论是原始文献还是现代学者的观点,大家共同认识到李白的出生地与西域、与中亚地区即后来所谓丝绸之路是有关联性的。

葛景春先生谈论李白与西域文化的关系时指出:“在盛唐的著名诗人中,一说到西域及丝绸之路,人们一定会首先想到两位诗人,一个是李白,一个是岑参。我们知道,岑参是一位著名的边塞诗人,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摄影师,将中亚西域的壮丽风光和风土人情,生动形象地呈现在他的诗中。但李白的西域文化因子,并不完全表现在他的诗中,而是烙在他的灵魂上,溶化在他的血脉中。可以说,岑参诗中的西域文化成分,只是表现在风物和景象上,而李白的西域文化因素,却体现在他的骨子里。他本身就是中国文化和西域外来文化相互交融的代表性人物。”(葛景春《李白及其诗歌中的丝路文化色彩》)他敏锐地揭示了丝路文化对于李白影响的深刻性和内在性。


李白身世之谜与丝路文化


出生地之谜。李白出生地有碎叶、条支、西域诸说,诸说之间有什么关系?几个地名究竟在什么地方?西域、碎叶确指何处?学界争议很大。但它们都是丝绸之路上的节点城市。

家世世系之谜。李白身上还有一个更大的迷,即他的家世之谜。他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自述说:“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右姓就是豪门大姓,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做什么官,是富商还是显贵?并没有说清楚。范传正《碑序》说他“其先陇西成纪人。……约而计之,凉武昭王九代孙也。”“凉武昭王之后”,就是说李白与李唐统治者是本家,这种说法是否可信,无法考证。

卒葬地之谜。范传正《碑序》中说:“殡于龙山东麓,……卜新宅于青山之阳,……故乡万里且无嗣,二女从民永于此。”李白权殡和迁葬的龙山、青山都在今天安徽的马鞍山,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故乡万里且无嗣”,李白有儿子伯禽和女儿明月奴,这里却说“无嗣”。“故乡万里”,他的故乡在哪?我们知道,包括唐代在内的中国古代汉族士人,乃至一般家族都很看重落叶归根、去世后安葬故乡祖茔,像杜甫,去世后权殡在洞庭湖附近平江,四十年后其孙杜嗣业还是把他灵柩运回偃师的祖茔,和杜预、杜审言葬在一起。但李白卒于客寓,未迁归祖茔,颇异唐代士族丧葬礼俗,虽因子孙无经济条件归葬,但亦当与其家久居西域,濡染胡风,中原礼俗观念淡薄有关。

李白出生地、世系、卒葬地的无从核实,让人迷惑难解之处,也许正是因为他这方面有一些不便道明的地方,这可能与他家族的丝路生活背景有关。


李白的行旅与作品中的丝路文化


李白一生喜欢旅游,他自己曾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其实李白一生有三次与丝路文化相关的大的旅程。第一次是幼年之行,五岁时随家人由碎叶回到内陆,走的大体是陆上丝路的线路。第二次是壮年时由川出峡,由南向北,走的大体是后来茶马贸易的路线。第三次是中年时由西向东,从中原到边地。这次旅行是安旗等学者最早发现的,安旗先生指出李白曾到过北方的幽燕一带。这三次大的行旅,都使他有机会接触少数民族的文化和习俗。

《李白行吟图》梁楷(南宋)

李白作品中所记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对民族战争的态度,颇有些与众不同,超越时代之处。他在《古风》其十九中说:“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这是对安史之乱的批判,由于安史之乱是胡人将领的叛乱,所以他大力批判,态度和当时大多数诗人一样,对导致生灵涂炭的叛军挞伐批判。但有些诗中则可看出他的不一样之处。如《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对哥舒翰攻取吐蕃石堡的战争持批判态度,与当时王维、储光羲、高适等对此一味歌颂相比较,思想的高下深浅就显示了出来,在这一点上李白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伟大诗人。还有《古风》其四十三、《书怀赠南陵常赞府》抒发对唐王朝攻打南诏大理国的看法,也是持大力批判的态度。

当时的文士多有“夷夏之防”的观念,但李白却没有。唐太宗李世民曾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资治通鉴》卷一九八)可以说李白能够领会唐太宗“华夷如一”的民族思想,所以能够在夷夏观念上超越时代的理念,他不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雕章琢句的小文人,他是一个有大中华思想、天下意识的大诗人。这是我们研究、认识李白作品时需要注意的,不应只在字句上钩深索隐,而是要在大处领会李白超越时代的伟大之处。周勋初先生曾发现,在李白的全部诗文中,从未用过“蕃”字、“番”字或“蛮”字。只出现过“陈蕃”的“蕃”字,但是这是古人的名字,不是对少数民族的称呼。(《诗仙李白之谜》)李白诗中用过“胡”字,但这是一个中性词,不含有轻蔑意思。李白思想能达到这一境地,可以说和他深受丝路沿线多民族文化影响,自幼具有民族平等的意识不无关系。

李白《战城南》诗中说:“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是《老子》中的说法和思想。李白吸收这种热爱和平的思想观念,主张不轻启边衅,不轻言战争,与杜甫《兵车行》中“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的反对穷兵黩武旨趣相通,思想深邃,境界高远,值得今日世界各民族人民温习和思考。

李白诗中还描写了不少西域地区音乐、舞蹈等文化内容。如《前有樽酒行二首》其二说:“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葛景春先生认为,李白《东山吟》“酣来自作青海舞,秋风吹落紫绮冠”,《扶风豪士歌》“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等诗表明,他“本人也能自编自跳青海舞、脱帽舞等”胡人的舞蹈(葛景春《李白及其诗歌中的丝路文化色彩》)。李白又有《僧伽歌》一诗,描述他和从南天竺来的僧人僧伽熟识、交往的情况,也颇有异域色彩。

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曾记载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表明他是一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但乐善好施要有雄厚的经济基础,李白做好事的底气从何而来呢?有学者曾指出他的父亲可能是富商,所以能提供给他优厚的旅行盘缠(见麦朝枢《李白的经济来源》)。他这样的行为行事方式,也和一般中国士人的做派不大一样。

总之,李白的家庭、他自己身上、他的诗文中都有不少迹象表明,他与丝路文化有着比同时代一般诗人更为密切的关系。通过上面的简要介绍,这些应该是显然可见的。

一、从纵向时间的维度来看,李白诗歌是唐前诗歌传统和唐代诗歌创作交流融汇的结果。从空间维度上来说,李白诗歌也是丝路文明互鉴的产物,是多元文化交流的结晶。可以说,李白诗歌也是唐代汉民族文化与丝路沿线各民族文化交流互鉴,多元共进的结果。二、天才李白的个性是不可模仿和复制的,是难以学习的。但他的成长过程却对我们多有启发,可以借鉴,如多语习得、多元文化素养、多环境亲历亲闻,都是现代人应该努力学习和效仿的。三、李白家族虽有可能在丝绸之路的某个节点地域生活过,李白本人虽然也受异域风气的濡染熏习,但他的思想根基和灵魂深处仍由中华文化积淀而成,他的创作也展示出汉语诗歌顶峰上的无限风光。

最后,套用彼得·弗兰科潘《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中的话,如果说丝绸之路是一部全新视角的世界史的话,那么李白诗歌就是世界文化史和世界文学史上最璀璨耀眼的篇章。现在我们正大力寻求中国文化走出去,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李白和他的同行们早已走向了世界,并且又走了回来。这对于今天的文化发展建设是有启示意义的。



内容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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