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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共享经济”背后的沉浮密码

 老沈阅览 2017-05-22
   记者 柳森
  


  如今在财经领域,谁都能信手拈来说上几句的,非“共享经济”莫属。
  而自从“共享篮球”、“共享充电宝”、“共享雨伞”横空出世,某共享单车公司被曝光存在贪腐行为,整个围绕着“共享经济”的舆论,大有急转直下之势。
  “共享经济”的提出始于三年前。滴滴打车、摩拜单车、途家,曾被认为是当下中国最具代表性的三个“共享经济”践行者。然而,当理性的检验随着时间的推进愈发纵深,关于这三者“非真正共享经济”的批语不绝于耳。
  “共享经济”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它在中国扎根后呈现出的各种火热与幻变,可以说明什么,又提示什么?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孙金云博士带来他的解析与观察。

  共享经济真伪之辨

  解放周一:听说您本学期主讲“创新创业课”时专门辟出一章,取名为“水土不服的共享经济”。“水土不服”是您对当下这波“共享经济热”的总体观感吗?“水土不服”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孙金云:无论我们在哪个场合下议论“共享经济”,搞清楚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享经济,是一切讨论的前提。
  对于共享经济的本质,我提炼为四个关键词:闲置的物品或能力、能够获利、拥有者也是使用者、社交属性。
  怎么理解?首先,共享经济中被共享的这个对象,必须是一种闲置的物品或能力。因为被闲置,相当于财务上的“沉没成本”已经发生。这个物品或者能力被闲置的比例越高,它被拿出来共享的可能性就越大。然后又因为这个对象是闲置的,所以它的拥有者,也是它的使用者,本没有拿它来获利的心理期望,或者心理期望特别低。于是,如果通过它能够挣一点点钱,还能在物品或能力的交换之外,发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可以遇到志趣与爱好相投的人,这种共享经济的模式就形成了。在美国,大家一致公认的两个共享经济的鼻祖,Airbnb和Uber,就是共享经济模式中最典型的两个代表。
  每遇到一个新的共享经济形态,如果拿这四把尺子去量,我们就能马上分辨出这个形态的真伪,鉴别出它是否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共享经济。于是,我们也会发现,无论是滴滴打车,还是摩拜单车、途家,这三家当下中国最有代表性的“共享经济”,其实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享经济。
  中国第一个复制Uber模式的是易到,但我们知道它现在已经不行了。而做得最好的滴滴和快的,其业务主体早已不是这种模式。我说的“水土不服”是指,很多最早原创的这批共享经济被搬到中国以后,多多少少出现了模式不做调整就走不下去的现象。

  共享经济到中国怎么就变了

  解放周一:根据您的这套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在中国成功立足下来的、人们目前耳熟能详的共享经济大多已经变样了,至少,跟“鼻祖”有很大不同。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孙金云:就拿打车软件来说,它在美国的业务基本模式,就是我有一辆家用轿车,路上正好可以顺便带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今可以聊天,还能赚点钱,不亦乐乎。它可以替代的是出租车司机。
  为什么可以替代呢?因为在美国,出租车叫车不好叫、打车非常贵。这就让这项交易在美国可以达成的概率变得非常高。加上出租车司机是有高额成本的,它无论如何都是有底价的。相较之下,原本对于盈利的心理期待几乎为零的私家车主,就有了极大的价格优势。
  如果你面对一个替代品或者竞争对手,他的额外成本可以是零,而你是有固定成本的,你就无法跟他竞争。这个我们称之为新的商业模式的先进性。或者说,新的商业模式所具有的竞争优势。
  可是这样一个模式到了中国,中国出租车行业本身有它的特点:第一,中国打车不像美国那么难;第二,不像美国那么贵。于是,司机车主可以通过竞争优势获得的盈利空间,就变得非常小。于是,我们又发现,在中国真正做下来的打车软件,其实做的已经不是共享经济的事了。可他们仍然因为打着共享经济的旗号,就获得了某种模式上的机会;也出现了很多人自己买个车,就当起专车司机的现象。
  但事实上,当他专门买一个车、去做专车司机这件事发生时,他其实已经不是单纯的使用者了。这与共享经济的本质是相违背的。
  解放周一:为何恰恰是这种专车司机模式,在中国风生水起、活得不错?
  孙金云:一方面是因为有大量的补贴。但这个补贴实际上是不正常的,是不可持续的。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像出租车司机那样接受严格的监管。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成本,就具有了竞争优势。但这种竞争优势,不是这个模式带来的,是它打着共享经济这个旗号、在没有政策监管的情况下去进行税收套利带来的。这本质上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行为。所以,这种套路注定不可持续,政府一定会监管的。
  被替代的这个行业不具有其在美国时那样高的门槛;政策监管晚了一步,给了他们机会窗口去做税收套利;创新创业热潮下的资金盲动和非理性补贴,这三大因素共同构成了打车软件这个行业在中国的红火。但这已然不是共享经济了,跟Uber所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并不是说滴滴、快的不是共享经济。他们找到了一种调整方法,适合这里的国情。包括摩拜和ofo成长那么快,一定有他们先进的地方。没必要一定说他们不是共享经济。但我们自己必须搞清楚,他们到底先进在哪儿?为什么先进?他们到底做对了什么,软肋又在哪里?
  解放周一:所以,我们称中国目前这波共享经济为“泛共享经济”,可能更准确一些?
  孙金云:可以这么说。这里的“泛”作“宽泛”解,不是“泛滥”的“泛”。虽然现在共享经济是有点“泛滥”。“泛滥”的标志物一般有三:得到媒体的广泛关注、得到资本的大力追捧、得到众多创业者的追捧。但我其实不大会用“泛滥”这样的词去描述这个现象。这个词带有贬义。
  如今共享经济差不多渗透到十余个行业,包括物品、资源、任务、出行、空间、金融、知识与教育、饮食、医疗健康等等。主要体现为以下几种形式:物品再流通、长期资产的增加使用、生产性资产的共享和服务交换。有些行业可能特别合适“共享”,有些不见得合适,但这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世界。所以,我更倾向于说,“共享经济”在中国正处于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

  “泛共享经济”的野蛮生长之道

  解放周一:无论哪种新的概念、模式到了中国,都势必面临适配和调整。而您又说,现在最火的那些,其实相当部分是假的共享经济,是打着共享经济幌子的微创新。
  孙金云:打着这个幌子有什么好处呢?第一,容易获得融资。第二,容易博眼球。当然,风投圈也不傻。但他们投的主要是这个公司能不能赚钱,投的是你的盈利能力;还有就是他们会去赌下一段。
  解放周一:下一段是指什么?
  孙金云:就是赌下一步有没有人接盘,有人接盘就可以了。一个是赌当下这一段,一个是赌投资组合。投资组合是指这个项目未必成,但如果赌的十个里面只要有一两个赚了,就可以了。这是很多中国投资者秉持的一个原则。他们赌的是跑道,抢的也是跑道。
  解放周一:“泛共享经济”在中国那么火,有没有资本盲动以外的其他原因?现在似乎一说到“共享”两个字,很多人都觉得特别酣畅。
  孙金云:我觉得“泛共享经济”这两年那么火,跟我们国情中的一些特征有关。
  “泛共享经济”能否成立的一个判断标准是,是否具有一定的经济性,是否能够收支相抵、获得盈利。即共享出去或者其实就是“以租代售”租出去以后获得的那部分收入,是否大于你为此付出的成本。
  那么,因为移动互联时代的到来,需求适配的成本大幅下降,这是技术手段导致的成本下降。同时,中国人口多、人口密度又特别高,分享过程中的网络外部性特点就特别强,交易成本下降,需求适配的成本也下降了。
  再则,在这样一个热潮当中,大家都有一种尝鲜的需求。这跟我们经济高速成长,跟我们目前处于消费升级、新零售阶段有关。我们的市场正经历着特别快的变化,在这个变化特别快的市场当中,就会出现更多的需求。而当大家正好又都希望尝试新的模式,希望升级一些需求时,就容易更倾向于抛弃原来的消费模式和消费手段。当新手段出现,又有大量的人去尝试,这个交易就达成了。这就是我们当下这个市场的特质。
  所以,我强调“水土不服的共享经济”,并不是说最经典的那些共享经济模式不对,而是强调要认识中国这个市场的本质。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曾说,“不是最强的物种能生存下来,也不是最聪明的,而是最能适应变化的。”适应的是什么?是本土的情境。拿什么去适应,是这个模式的本质。拿这两者之间去做一个结合,你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你看懂了人家的创见,然后在自己的情境下做,也是“适者生存”。

  翻篇比翻书还快最大的坏处

  解放周一:创投圈以及您本人对于目前这些“泛共享经济”的判断是怎样的?觉得他们可以走多远呢?
  孙金云:我接触到的创投界的朋友,对共享经济这个模式并不是那么追捧,更看重的是这些企业本身的模型。即你这个企业做什么、模式是什么、团队如何。不见得是追捧哪个概念。创投从来不会说一个概念本身会走多远,而是具体到一个团队、一个企业会走多远。
  作为我自己,认为这个行业已经差不多到顶了,接下来会更多出现一些反思的声音,和一些比较负面的新闻,引发大家的反思。比如,最近某个共享单车企业的腐败事件以及一些企业互指友商故意攻击,都引发大家的反思。出现负面新闻以及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愈演愈烈,往往是判断一个行业、一个模式有没有走到顶峰的标志。
  解放周一:为什么达到顶峰时,友商之间的恶意竞争就开始了?
  孙金云:在一个新模式刚出来时,不同创业团队之间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埋头苦干。一旦大家都发展得很全面了,之间的全面开战就开始了。那么,这也是一个市场已经达到一定的饱和阶段,才会出现的现象。
  解放周一:共享经济的模式深深影响我们的观念和生活,也不过这两三年的事。
  孙金云:这是这个时代的又一个特征吧:在一个加速发展的时代,新兴行业的生命周期会越来越短。
  你看滴滴、快的、小米、共享单车,这几个曾经被舆论力捧的模式及其焦点当中的企业,被媒体关注、聚焦的周期也越来越短。当一个周期很快过去,大家就又开始寻找新的概念。区别只在于,这个新概念有没有抵达快速发展阶段、有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关注。
  解放周一:共享经济目前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发展如何?
  孙金云: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们更纯粹一些,也更理性一些。我们的资本和媒体都不够理性,喜欢追捧新概念;在对新概念的追捧之下,往往就忘了很多本质的东西。
  比如,一些创业公司频频出现贪腐丑闻,我觉得就是因为发展太快、来钱太容易,一些创业者有点被冲昏头脑了。也因为发展太快,有的就顾不上去做好那些本应扎扎实实去做的基本功。
  如果创业者足够理性,当然就不会去坑钱,因为你做的是“事业”,不是“生意”。如果投资者理性,就不会放松对创业者的监管,创业者也就不敢随便乱来。贪腐丑闻,只是当前创业创新热之下浮现出的泡沫之一。“泛共享经济热”只是所有浮躁中的一个样本。
  接下来,相信大家能够更理性地认知共享经济的本质,更多关注怎样的团队和企业模型才真正具有先进性。媒体、消费者对某个概念本身的一味追捧,应该是不太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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