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讲堂】靖康耻，犹未雪

文 | 李坤

北宋徽宗时期，徽宗赵佶任用蔡京为首的“六贼”，压榨百姓，花石纲更是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天怒人怨。这时东北女真族的金国勃兴，北宋暗地与金国联盟，两路夹攻辽国。金国一路势如破竹，北宋却损兵折将，让金国看透了北宋的腐朽虚弱不堪一击。

 

好笑的是，北宋居然自起衅端，给予金国攻宋的借口。公元1125年，金国两路攻宋，兵锋直指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开封）。徽宗吓得昏倒，醒来后将皇位传给儿子赵桓，是为钦宗，改年号为“靖康”。徽宗跑路，直接逃到了镇江。

 

钦宗搜刮汴京城内的金银珠宝献给金军，承认割让北方中山、太原、河间三镇，金国退兵，太上皇徽宗回到汴京。喘息未定，金兵卷土重来，宋军虽饥寒交迫仍拼死守城。这时，有高人放出大招，遣出一位叫郭京的神仙，带领选拔出的7777名刀枪不入的六丁六甲神兵，意欲将金兵杀得片甲不留。郭京下令撤下全部守军，不准偷看，因为偷看会导致法术失灵。

 

大部分神兵冲出城门，被全歼。

 

怎么会这样？

 

不要紧，郭神仙说：“这个必须是我亲自作法。”

 

郭神仙率领剩下的神兵，缒城而下，然后冲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南跑路。金兵猛攻，此时城上没有守军……

 

金军毫无阻拦攻入汴京，徽宗、钦宗以及后妃、皇子、公主等三千多人都成了俘虏，被押解北去。这件事情发生于公元1127年初，但历史学家认为北宋亡于1126年。

 

两位皇帝同时成为俘虏，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北宋覆亡的经过，即“靖康耻”。

 

两位皇帝“北狩”（北方打猎，是皇帝被俘隐晦的称谓），一路都有百姓跪在道旁，含泪目送。他们在三月二十九日渡过黄河，四月十四日抵达信安县，迎接他们的金国使者设宴招待。酒席宴上，一位金将拉钦宗的朱皇后陪酒唱歌，身为丈夫和公公的两位皇帝只能饮泣吞声，忍受羞辱。

 

他们在四月底到达了金国的新首都，就是现在的北京，跪在金国皇帝面前。金国的皇帝是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完颜吴乞买表面赦免了两位皇帝俘虏，但却封徽宗赵佶为“昏德侯”，钦宗赵桓为“重昏侯”，然后摆下宴席欢庆，两位大宋皇帝站在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旁边，拿着酒壶倒酒。

 

宴席结束，他们被送到一间废置的府邸，软禁起来。几天后，体弱的朱皇后病死。

 

夏天，完颜吴乞买下令将徽宗夫妇和钦宗送到河北省保定附近的徐水县，然后又长途跋涉，被押送到西北宁夏的灵州（今宁夏银川），关押在一座又冷又暗的土牢里，一住就是几年。

 

新的命令又将他们迁移到更偏远的地方，在蒙古的沙漠地带。三人穿着单衣，风刀割面，每天跋涉六七十里。三位金枝玉叶几年奔波，早已又黑又瘦，不成人形，此时又冷又病，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押送他们的金兵连抬带拖，终于抵达那座荒凉的土城。

 

还没有结束，他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金朝天会十四年，两位皇帝成为俘虏十一年的时候，金国皇帝命令他们再次上路，向东步行千里，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遥远寒冷的五国城，位于现在的哈尔滨东北约两百里的依兰县。

 

他们三人离开土城，横穿了华北大漠，走了几个月终于到达东北。路上，赵桓的母亲郑太后生病，赵桓不时要背负着她在沙漠里跋涉。走到吉林省的一片树林里，郑太后归天，押送的士兵以刀掘坑，荒郊野岭没有棺木（即使有只怕也不会让她用），只能以身上的衣服裹起来埋在坑里。

 

亲人身死异国他乡，身为俘虏的两位大宋皇帝在寒风中哀号，人间惨事。

 

几天后，父子二人到达五国城。当时的五国城，是一座荒废的土城，住了几十户土著居民。他们被关押在一间冰冷的小土屋里。赵佶伤心过度，不久就一目失明。

两年后，金国新皇帝命令他们再向北迁移，地点在五百里外的均州， “日暮路暗，寒风冷雨，鬼火纵横，草莽蔽野，路不可辨，终无止宿。渡水泽，举足行泥泞中，又为瓦砾所伤，血流苦楚不能行。”

 

他们在均州居住的地方，仍然是一个土炕。泥地潮湿阴冷，见不到阳光，他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又苦捱了几年。

 

北宋皇族几乎被金国一网打尽的时候，赵佶的第九个儿子赵构侥幸漏网。他本来是被钦宗派去河北与金军求和的，还在河南的时候，金军骑兵已经从另一路南下直扑宋国首都汴京。赵构就在河南招兵买马，召集军阀、流民各色人等组成了八万人的勤王部队。他们在外围与金兵打了几仗，始终不敢与金兵主力交战，赵构甚至将自己的指挥部迁移到较为安全的山东。

 

1127年5月，赵构听到了汴京陷落，自己的父亲、兄长以及其他皇族均被押解北上的消息。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称帝，是为宋高宗。

 

即位不久，金兵南侵，赵构逃亡，一路跑到杭州。两年后金兵再次南侵，赵构甚至一度亡命于海上。金兵出海追击三百里，被宋军一支水师袭击，赵构才得以活命。

 

这年二月，十万金兵回师，却在镇江附近，被韩世忠率八千人阻击，就是著名的黄天荡之战。韩世忠夫人梁红玉亲自擂鼓助战，金兵大败，被困四十八天，侥幸脱困，狼狈不堪。

 

1140年，岳飞领兵抵达河南郾城，金兵由完颜宗弼率领（金兀术），完颜宗弼祭出纵横天下的“拐子马”，三匹重甲战马联结在一起，马上骑士裹以重铠，刀箭难伤，六百个“拐子马”冲锋起来，直是惊天动地。岳家军以步兵伏地，手握大斧长刀，以一人之命换马足一只，一匹马马足被砍断，整个“拐子马”就倒地，金兵崩溃，完颜宗弼恸哭：“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领残兵败退。岳飞尾追，抵达距离汴京四十里的朱仙镇，意气风发：“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耳！”

 

岳飞似乎看到一雪“靖康耻”的希望。

 

远在五国城的赵佶，却早在公元1135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在天寒地冻的严冬，十几天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水。赵桓拔了一些土炕边长的荼肭子给赵佶吃，刚一入口，赵佶就腹痛难忍，蹲了下来，随即气绝，年54岁。

 

据《宣和遗事》记载，赵桓见到父亲蹲着死在土炕，惨不忍睹，放声大哭。他边哭边问看守他们的人如何安葬父亲。这时，听到消息的地方官已经带着六七个当地土著居民赶来，进到土炕，用几根木棍，把赵佶僵硬的尸体架起来就走。赵桓大哭，跟着这些人走到一个石坑前。这些人在坑边用木头搭个架子，把赵佶的尸体丢在架子上，堆上野草枯枝，

 

原来当地民俗，死人从不埋葬，而是以火烧尸，在烧到一半的时候，就用木棍将已经烧得皮开肉绽的尸体打烂，丢弃在石坑里，任其腐烂成泥。当地人即以这些尸油脂肪，作为灯油。

 

赵佶的尸身烧得焦烂时，有人用水把火浇灭，以一根木棍插到尸体中间，拉起来扔到石坑里。

 

这位22岁就创出了独步天下的瘦金体，书画双绝，中国历史上最具才情的皇帝，就这样饱受屈辱后悲惨地死去，令人恻然。

 

赵桓又惊又悲，只有凄惨哀号，哭得瘫在地上。他忽然挣扎着爬起来，也想要跳进石坑，却被当地人拉住了。

 

不是为了救他。

 

因为当地传说，如果活人跳到坑中死了，坑里的烂泥就会变清，就不能再拿来做灯油用了。

 

徽宗赵佶在被押解途中，曾在一所驿站墙壁上题了一首诗：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燕飞。

 

取得“郾城大捷”， 时刻不忘“迎还二帝”的岳飞，被宋高宗赵构连发十二面金牌召回，并且其他各路与岳飞同时进兵的部队，都已撤回，岳飞成了孤军，无奈之下，只得退兵。他对拦在马前恳求不要撤兵的父老说：“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公元1141年，岳飞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于临安风波亭监狱。“莫须有”，千古冤狱，闻者发指。

 

公元1142年，宋金达成和议。金国送回徽宗赵佶的棺木（空棺），赵构在金兵大营做浣洗的母亲（实际上就是军妓）韦太后也被一并送回。

 

钦宗赵桓尚抱有一丝希望，直到宋国来的使臣，只是奉旨迎回徽宗赵佶的棺木，对他则一字不提。赵桓万念俱灰，大哭：“你告诉九弟，只要让我回去，我愿意出家做道士。”

 

怎么会让你回去呢？几百年后，明朝“土木堡之变”，英宗被瓦剌抓了俘虏，明朝拥立英宗的弟弟做皇帝，为景泰帝。后来瓦剌放英宗回国，景泰帝软禁了英宗。英宗趁景泰帝病重，发动“夺门之变”，重新做了皇帝。

 

赵桓不知道的是，宋金和议，金国承诺继续囚禁赵桓以及其他亲王。

 

公元1156年，赵桓被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亮下令押回中都（现在的北京），跟辽国被俘的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一同关在一座寺庙里。一天，金国将领比赛马球，完颜亮命令这两个皇帝俘虏参加。赵桓不大会骑马，从马上跌了下来，被践踏而死。耶律延禧企图逃出去，被乱箭射死。

 

“靖康耻”，因为岳飞的《满江红》有“靖康耻，犹未雪”之故。但既然是耻，就是本不应当发生。公元1126年金兵进攻的时候，兵力不过六万。北宋各地勤王之师，号称二十余万。只是朝中皇帝大臣，在和战之间徘徊，以致于人心瓦解。如果镇之以静，怎会有如此奇耻大辱？“土木堡之变”后的明朝，面临的局面几乎与北宋靖康年间相同，不同的是，明朝有个于谦。他说：“独不见宋南渡事乎！”明朝上下一心，于谦指挥了北京保卫战，打退了瓦剌的进攻，保住了明朝的江山。

 

回顾宋国与北方邻国的历史，辽国与北宋达成“澶渊之盟”后，两国百年未发生大的战争。北宋听说金国女真崛起，派人渡过渤海，与金国达成密约。陈寅恪先生有诗云：“谁缔宣和海上盟，燕云得失涕纵横。”

 

宋国背弃与辽国的盟约，与金国两路夹攻辽国。辽国大惊，遣韩昉晋见宋国领兵的主帅童贯（太监领兵），痛陈利害，表示愿意降为藩属。童贯拒绝，韩昉大哭：“辽宋两国，和好百年。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

 

宋军二十万大军猛攻，辽国一万铁骑冲出，宋军大败。金国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宋军如此衰弱！

 

金国看到宋国不能完成双方会师古北口的约定，只能代宋军完成任务。金国南下进攻燕京，曾经蹂躏宋国二十万大军的辽军，在金国的打击下一触即溃，燕京被攻下。

 

宋国依然要求按照约定，收回燕云十六州。金国失笑：根本就没能完成约定的任务，居然如此厚颜无耻。但是金国贪图宋国的进贡，愿意将山前七州（太行山以东）交给宋国，但是燕京是金国攻陷，所以燕京的赋税应该归金国所有。

 

使者回报，徽宗赵佶一口答应。双方重新签约：山前七州归宋国；宋国每年向金国进贡银二拾万两，绸缎二十万匹，另有燕京赋税一百万贯；双方不准招降纳叛；宋国一次性给金国军粮二十万石。

交割时，金国称宋国表示只要土地，所以将燕京居民全部掳走，只留给宋国一座空城。

 

徽宗不管这些，他忙着庆贺收回燕云，告慰祖先。

 

公元1123年5月，辽国在河北平州的留守张觉向宋国投降，赵佶接受。

 

他违约了。

 

金国一举夺回平州，张觉逃入宋国。金国施压，赵佶杀张觉，将人头送还。此举使辽国投降的人寒心，金兵进攻的时候，防守燕京的军队叛变，金兵乘胜长驱直入。

 

宋钦宗赵桓承认割让北方中山、太原、河间三镇，金军主帅完颜斡离不撤兵。

 

钦宗赵桓写信给辽国投降金国的大将耶律余绪，请其发动政变；又写信给原辽国大将，在辽国灭亡后在西域建立西辽的耶律大石，对自己背约致歉，并请求对金国两路夹攻。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赵桓将写给耶律余绪的信，交给金国派到汴京催促欠款的使节萧仲恭，用重金贿赂萧仲恭，将信转交耶律余绪，萧仲恭一回到金国立刻举报。而赵桓派往西域的使节，也被抓住。

 

金兵以此为借口二次南下，宋国和战之议未定，竟有神仙助阵，真是意外之喜。其实，这种喜事还很多，清末的时候还有义和团。

 

1233年，蒙古与南宋签订盟约：南宋收回淮河以南被金国强占的土地，南宋给蒙古供应粮秣；南宋与蒙古，仍以淮河为界。

 

蒙古与南宋两路夹攻金国，金哀帝完颜守绪自缢而死，并令人焚尸。宋将孟珙将金哀帝一部分烧焦的骨骼带回临安，举国欢腾。宋国官员羞辱金国被俘的参知政事张天纲，张天纲问：“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

 

历史重演，蒙古伐宋。宋国祭出自己的绝技：两路夹攻。可是，蒙古有四个汗国，从今天的俄罗斯到伊拉克，西至多瑙河畔，都属于蒙古。

 

那一路盟军，你在哪里？

 

岳飞《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