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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街·老屋

 老九9ccdvxsyy7 2017-06-07

生我养我的老屋,已经多年不曾相见。 


老屋生活诸多不便,父母乔迁新居后,每次回家探望父母,匆匆来去都只住在新居。 


老屋地处司马街。司马街西起太平桥东至东门兜凡数百米。明末兵部司马陈省(号幼溪)退隐返乡后,在此修建了官厅里、翰林院、接旨厅、下马道、跑马埕等36座建筑群,遂成一街。当街立一牌楼,上书'司马第'(为长乐著名'五第'之一),乡亲们便称此街为司马里。 


我所居住的老屋原有'文魁'一匾,姑称之'文魁居'。我的十世祖清太学茂明公始居于此,他与儿子'于'孙子'丕'合葬的祖坟墓碑立于嘉庆乙亥年(公元1815年)。


文魁居翘脊飞檐雕梁画栋,六柱五间三进,俗称'六扇五三落透后'。院落依山而建,顺势逐进增高。第一进称'下厅',第二进称'上厅',第三进称'后廊'。上厅为主厅,四间居室分排两边,中间大厅堂系文魁居举办红白喜事仪式的场所。厅堂铺木地板,走廊砌长条石,每条石长约5米宽约60公分。廊前立四根对角径约50公分的方形木柱,柱石为精细雕琢的青石。厅堂与走廊可摆15桌宴席,宽敞而通亮。廊前天井有近半个篮球场大,天井与前廊落差五个台阶。'后廊'因被山岩所挡,只能就势修建花架、山台、倚山阁等。我知道时倚山阁已坍塌成了后园,种着些桃李番石榴之类果树。文魁居后门直通后花园,原是占地数十亩的山地,公社化时被生产队辟为番薯园,改革开放后又被师范校舍所占,后门已被堵死,文魁居没有了退路。 


文魁居三进之间均有宽大的天井,巨大考究的金鱼缸、储水缸、防火门、火墙包。院内有三口水井,既可饮用又可防不测。还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回廊小道,连接于主宅各厅和附属宅之间,雨天穿行小道可免落汤之苦。文魁居在当时,可以算是一流的豪华住宅了。 


那年正月初三,出于对故居的眷念,我跟妈说去旧厝看看,老人家一听就来了劲,说她也去,我对妻女说,你们也去吧,女儿面露难色,我补充说,你可是诞生在老屋里的哦。 


一踅入司马街,我就感觉到了老街的沧桑与破败。文魁居大门口牌匾及上厅额匾和镌木楹联早在文革中破了四旧,这些本可向后人披露历史蛛丝马迹彰显祖先辉煌业绩的古物,失去了便永远失去。


迈着沉重的步履,我一步一步一进一进往前挪动。下厅木壁已明显倾斜,懒洋洋倚靠在土墙上喘息。上厅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废弃物,木地板脏得丧失了本来的面目。天井的大金鱼缸倒扣地上,大约是人们怕缸里的积水长蚊虫的缘故吧。雕花木窗有的断裂缺失,有的却歪歪地挂在那里。零乱的电线电话线视频线,蜘蛛网般横七竖八搭在门楣屋檐上。宽敞的走廊摆着煤气灶蜂窝炉吃饭桌,显得拥挤不堪。后廊高高的北墙顶上还孤独地倔强地长着那棵墨绿色的龙舌兰,我小时候就看到它孑然独立在那,母亲说,她嫁来时就有了它,半个多世纪过去,它成了见证故厝兴蓑的一位老者。


相比之下,厨房墙头的那株榕树却是懦弱了。记不清什么时候,许是怕龙舌兰寂寞吧,一棵小榕树竟在距龙舌兰几米处悄悄地生长,日渐旺盛起来。有人说这榕树大了会推倒墙的,从我懂事起就时常听到熟悉的陌生的人在那大声疾呼,仿佛法海和尚发现了蛇精一样的惊慌。从奶奶到母亲,都曾不懈努力地欲置之于死地,结果都是枉费心机,先是雇人爬上去砍,砍了一枝,翌年反倒长出一丛,愈演愈烈,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后来用火烧用碱浇,都无法根治,因为根长在墙内。可是此次,我却看到墙顶上的榕树彻底枯死了,不仅仅是这榕树,与其一墙之隔的番石榴树也枯死了。母亲不无伤感地叹息着说,以前除之不尽,现在不除它反而自灭了。我说,都因为是没人住,没了人气没了水分自然就没了生命。厨房门前的石台,昔日是杀鸡宰鱼洗刷之地,现在地面干裂了,长了半尺高的杂草因是冬天也枯萎了。厨房的屋顶塌了一角,老藤爬满屋檐,龙舌兰在荒凉萧瑟中更显得孤单凄凉。 


这就是我童年的天地小伙伴们的乐园么?


掐指算来,文魁居当时住有二十多户陈姓人家,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孩有数十人。大家在一起游戏玩耍,一起做作业,一起挑水做饭洗地板,还一起争个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现在想来,每一个记忆的碎片都弥足珍贵。我现在才理解我的大姑,她生于斯长于斯,解放前夕定居上海,奶奶去世后她很少回娘家。十三年后她再一次重返故土时已经两鬓挂霜,然而一踏入文魁居,她忽然就返老还童,蹦蹦跳跳地一会儿去井边打水,一会儿和小女孩踢毽子,一会儿津津有味地欣赏小男孩打仗,老一辈都说她是老玩童,其实,她此时一定沉浸在幸福的童年回忆中。


大厅堂东厅边房即是我的居室,这是陈氏家族长子长孙的继承地,长长相传,比其他房系便发展得快些,同龄人中我都要称呼他们叔或叔公的。母亲说到故厝了,进房间看看吧,说着她掏出一把旧式铜鈅匙,插入门去转了几圈,三米多高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沉沉地推开,房间春节前打扫过并不脏,但因搬走部分家具物什屋内显得格外空荡萧条。这是我们家从太祖到我女儿几代人的诞生地,我想我的孙辈一定不会生在这个地方了。我还想,我还能看这生我养我的老屋几次呢?老屋和老父母一样看一次就少一次了。带着无限的伤感,我吱呀吱呀踩着木楼梯上了阁楼,一人独自呆在楼上,轻轻抚摸小时用过的器具,小时曾一遍又一遍擦洗过的木板,想着曾经发生过的往事,叹时光不可逆转选择不能重来,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 


当我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老屋时,两位老妪听到声音从房内走出,按辈份一称婶一称姑婆,她们说这是你女儿啊,都读大学啦,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她们嘴里打听到,现在还住在文魁居的陈姓只有两三家,其余多是四川民工,因为过年回家走了,所以特别冷清。


在司马第的牌坊前,我想起泰宁的尚书第。听说司马街已列入旧城改造计划,我在心底里自私地希望司马第建筑能像尚书第那样保护下来,一旦一推了之,生我养我的老屋就只能在梦里在记忆中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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