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高考”上榜生和落榜生的两首诗：春风得意时谁解寒山夜钟

 春风得意时谁解寒山夜钟

陈能雄/文

张继的《枫桥夜泊》，是我们耳熟目详的一首唐诗。小时候，我很喜欢这首诗，虽然我不能体会其中的意境，但觉得读起来朗朗上口、音韵和谐。我那时候爱好书法，每每拿起毛笔总会习惯性地写下：“月落乌啼霜满天……”有一次，我写了一幅《枫桥夜泊》贴在墙壁上，暗自得意。有位老先生观赏了下我的书法，淡淡地说：“字写得还不错，就是选的唐诗内容过于凄凉，不适合挂在家中墙壁上！”

我听后对诗句咀嚼再三，确实有一种寂寥空旷、凄清落寞的感觉。我开始明白唐诗并非是纯粹的文字堆砌，它和人一样活生生的有感情，有喜怒哀乐、悲欢愁苦。我从以前单纯地背诗、抄诗，转而去想象诗的画面，品味诗的意境，进而去了解作者的创作背景和心境。

据说，这首诗是张继落榜后所写，当年，他沮丧地离开长安，途径苏州，夜泊小舟于枫桥之下。其时，秋江瑟瑟，张继辗转难眠，是寒夜的凉风让他感到透心的冷，更是心中的凄楚让他感到锥心的痛。曾经他秉烛夜读，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鱼跃龙门，他带着家人的殷切期盼，踌躇满志地上京赶考，不想功败垂成，那耀眼的黄榜上没有自己的名字，那长安道上观花队伍中也没有自己的身影。一腔热血、一襟抱负，转瞬就如飘散的云烟，无所归依，一个人远离繁华，载酒江湖。

张继走出船舱，见天空残月渐沉，星辰寥落，几缕淡淡的云彩萦绕于月边，光影浮动，惊醒枝上的寒鸦，它们悲鸣声，在静夜里愈发震颤人心。空中寒露凝霜，月光、水影中都凝结着一股幽幽的冷气。张继看到远处江边有一渔舟，透出一点黄豆般的灯火，想来此刻舟中的渔翁也如自己一样，羁愁盈怀，这江风冷月不知道陪伴了自己多少个无眠之夜。

张继陷入深思之中，这时城外的寒山寺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它穿透夜幕，回荡于江水石桥之间，萦绕于楼阁树巅之上。这响彻天籁的钟声道尽了多少羁旅之愁，慰藉了多少夜行的孤舟，也警醒了多少迷途的人儿。钟声已停，声音却在张继的心中久久回旋，他顿时醒觉，若有所悟。何必苦苦纠结于一朝一夕的成败，被科考那座独木桥挤下来的人，又何止自己一人？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又何必自寻烦恼，作践自己，还不如放宽心态，享受一江风月，拥抱今夕明朝。张继的脑海中一点灵光闪现，思如泉涌，吟出了那首千古绝唱：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不知道这一次寒夜清吟，会响彻千古，一声声回响于书斋之内、一代代传诵于课堂之上。他失去了一次荣登金榜的机会，却博得了几代人的共鸣。张继生卒年不详，没有过多功业的光环，但一首《枫桥夜泊》足以让他笑傲诗坛，名垂千古。今人还把他这首诗改成一首歌《涛声依旧》：“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他停泊在枫桥边……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张继的这首诗吟出了古来考场失意人的落寞之情，而在他之后另一位诗人却唱响了考场得意人的喜悦之声，他就是著名诗人孟郊。说起孟郊，他也不是一直都是人生赢家、考场宠儿，他自小家境贫寒，两次落第，我们只从他的诗《下第》、《再下第》就知道他是从多次失败中走出来的，他在《再下第》诗中写道：“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这首诗他写的声泪俱下的，他考场失意后每夜嗟叹，和张继一样难以入眠。

孟郊是个孝子，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期盼他能考取功名，孟郊写过一句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为了无私的母爱，他屡败屡战，百折不挠，所幸当时的科举考试没有年龄限制，他要是活在现在估计过了35周岁就进不了科举考场，他即使是人到中年，也一直没有放弃过读书求仕的梦想。

贞元十二年（796年），四十六岁的孟郊在母亲的催促下，再次入京赶考，这次他时来运转，高中进士。孟郊志得意满，与其他同科进士一起宴集欢会，在长安道上策马奔驰，一路上春风骀荡，繁花似锦，他的心情如春光一样明媚，笑容如鲜花一样灿烂。他高兴之余，神采飞扬地写下《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诗的开头孟郊提到了以前困蹇的境遇，如今一朝金榜题名，云开日出，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不免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孟郊这首诗的风格异于他平常作品的风格，他与“苦吟诗人”贾岛并称为“郊寒岛瘦”，这缘于他曾经是“寒酸孟夫子”，诗作常写人世炎凉，自有一股孤峭清瘦的诗风。

《登科后》这首诗轻松明快，昔日的“空将泪见花”变成了“一日看尽长安花”，丝毫没有“郊寒岛瘦”的痕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考场得意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可以改变一首诗的风格。可是，孟郊这首诗写得再好，也不如张继《枫桥夜泊》的意境好，张继的全诗二十八字，惜墨如金，没有写自己的心情，却通过月落乌啼、霜天夜舟、江枫渔火、古寺钟声等景象，层层渲染出一个“愁”字。这种清旷深远的意境，难以言表，只可意会。

有人说，张继人生失意后，写出千古名作很励志。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是古人所希望的结果。如果人生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考场失意，落魄潦倒，写出扬名后世的诗作；一个是考场得意，富贵优游，却文思枯竭。我想，大多数人还是希望后者的生活，人往往很现实，只愿在平稳无波中度过，只在乎实实在在的幸福，而不是在风雨波浪中颠簸，那怕风雨后能见到彩虹，那也不过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彩虹！

（本文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