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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往事|枯木·病树

 慢慢找心 2017-06-14

前不久,因人事调动,换了办公室,从此明媚的阳光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见着。这本已是很可沮丧的环境,又兼之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遂时常止不住要叹息,乃至于常在地铁上或是出神的坐过站或是迷糊的睡着了,而上班亦是接连的迟到。总之,冬天虽则过去了,而心却颓然地下落着,愈发地不知如何使每日关联起来。这沉郁的浓雾里,尚能使我唤起对美好的记忆的,便是窗外鸟儿欢快的歌唱。

窗外尽是枯木,这大约是因为冬天太久,而春日又太迟的缘故。为着适应严寒存活下去,树木的枯干不能不说是博大顽强的美。而在无所遮蔽的枝丫上,鸟儿的歌声每日欢快着。室外自是冰冷的,枯木高处又时常掠过凄风,这毫无掩护的天地间,生命如何得享安乐。但我不尝是鸟儿,对于她的欢乐是不能知道的。我又从她的歌中听出生年有命,昼短夜长,不如放清歌,乐羽觞。这实在是可爱的精灵,从外面便看穿了我俗世的内心。

窗内窗外,虽然很近,但终是两个世界;虽则是两个世界,又终究只是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窗。于是,当一日天蓝得似发酵多年的醇酒,蓝得似相处多年的感情,我便推门下楼拐弯去看我的日日相见的朋友。

天始终浩大而深情的蓝着,没有绵羊般飘过的白云,一只也没有。我于这广袤的湛蓝幕布下,凝望我立于枯木上的朋友。时间依然流驶,春风仍旧拂面。不知千年前洛城东的风是否吹到今天,可是即便风可以,酒又怎可以。即便当年手持的觞仍在,赏花人又安在。蓝天并不总是蓝着,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时,与谁同,又谁与共。这在现在的我,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鸟儿欢唱如故,她是不愿意为这没来由的心绪虚掷光阴的。我独自徘徊于园中,这许多枯木生长的土地上,是吾校附属幼儿园的旧址。如今我就在幼儿园中,幼儿园时光离我却那么久了。这里当有过许多儿童的欢声笑语,有过许多少不更事的单纯天真。这纯真是快乐的一口永不枯竭的古井。幸福并不遥远,只要能走到窗外,听立于枯枝上的鸟儿欢唱,时间之外的愁恼便无法进驻当下。而唯有此时此刻此地的刹那才能复见莲花光明,这欢唱,莫非是子规,也许是迦陵频伽吧。

踟蹰于园中,我忆起父亲的一颗盆栽来,大约是唤作罗汉松的。植有多年,但从未见它正经地长过一次叶,只于盘根虬枝上偶尔冒些细小的嫩芽出来。父亲很得意于这盆栽的古朴与苍劲,又为它经常露出活着的明证而嘉奖,于是提笔在在盆边写下:枯木逢春犹再发。我心中一惊,不知父亲是否以《增广贤文》里的话告诫我“人无两度再少年”。后来,伯父告诉我他能全文背诵《增广贤文》,我便知这确凿是父子之叹。父亲无疑是醉心于园艺花木的,昔与游于杭州扬州时,最使他留恋的不是江南风景,而是江南盆景。而我的蹉跎与碌碌,使我不能很好的照顾一株玫瑰,愧疚得很。

鸟儿依是欢唱,我不知若一日离开,何日更重游,或者相逢竟是水风空落了。把幼儿园囊括其中的,是我之精神家园,亦是我之情感家园。我日日夜夜走在这熟悉的路上,天涯望远时,仍是千万恨。于这枯木的园中,我长久的彷徨,默默的彳亍。

朔方昊天,阳光和煦,林深人稀,斜晖脉脉。很快就到了傍晚,我的朋友也要回去了。咍,山月不知心底事,望她作甚,望她作甚,且是归去。待到山寺访梅时,病树都成万木春。那末,还是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归家吧,鸟儿那欢快的歌唱明天仍会如期的。

仍会如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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