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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

 菜花不是一枝花 2017-06-16


出于种种原因,很多人总是习惯以二元思维思考问题。一个人不是好就是坏,一句话不是对就是错,一件事不是真就是假。与此类似的是,总有人问我,你怎么看很多新闻作品用了很多文学化手法,这会不会让它不真实?认真的语气似乎是把文学视为新闻的天敌。没错,新闻对应着真实,但文学并不对应着虚假。强行将二者对立起来是没有道理的。


文本的性质处在一条连续的光谱上,一端是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的数据、信息,例如“中国有14亿人口”,另一端是完全个人化的情绪表述,例如“小婕好美,我爱死她了”,各种各样的文字都是处在这条光谱中间的某一位置,对于新闻作品而言,不同的作品所处的位置并不一样,我以前做金融记者,写出来的文章离前一端近一点,后来写特稿,离后一端近一点,但只要内容是真实的,这种位置差异的存在就是合理的。


今天推荐的文章,就离后一端更近,但这丝毫不妨碍它成为堪称经典的新闻作品。它充满了浓郁情感,但它同时也无比真实。



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

文 | A·M·罗森塔尔

 原载于《纽约时报》1958年8月31日


不知为什么,最可怕的事情竟是布热津卡那明媚温煦的阳光,一行行令人赏心悦目的白杨和在大门口附近的茵茵碧草上玩耍的孩子们。


这好像不正常得令人吃惊,如同一场噩梦一样。在布热津卡,应该永远有阳光照耀,或者说,那里应该是光明的,那里应该是一片碧绿,应该有年轻人的笑声。但是,如果说布热津卡从来不见阳光,草地枯萎衰败了,这才是恰如其分的,因为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怖地方。


然而,现在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到布热津卡来,这地方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旅游点。他们来这里游览的原因很多-想来看一看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个地方,或者只是看一看人们受害的地方来向死去的人表示悼念。


布热津卡距著名的南部城镇奥斯威辛只有几英里之遥。奥斯威辛有居民12 000名,位于距华沙171英里的地方,地处狭隘通道东端被称为摩拉维亚门的潮湿和沼泽地区。


布热津卡和奥斯威辛共同组成了精心建立起来的酷刑和死亡工厂的一部分。纳粹称这个地方为奥斯威辛集中营。


现在,距离最后一批囚犯裸着身子,被成群地赶到由哨兵和警犬守卫的毒气室处死,已有14年了。人们频繁地谈论着有关奥斯威辛集中营的传说。某些幸存者已经写了一些即便是头脑健全的人也难以想象的回忆录。集中营的主要负责人鲁道夫·弗朗兹·费迪南德·霍斯在被处决以前,在他写的回忆录里详尽描写了大规模屠杀和对囚犯进行的活体试验。在这里有400万人死亡了。


现在,关于奥斯威辛没有什么新闻可报道,仅仅是由于有着不可抗拒的冲动,才想写一些有关集中营的事。这种冲动是因为出自一种不平静的感情,到集中营参观后,如果对那里的情况不置一言,不写一字,就这么离开了,那将是对在那里死去的人们极为痛心的不敬。


现在,布热津卡和奥斯威辛很平静,再也听不到恐怖的尖叫声了,旅游者在最初只是默默地、匆匆地走过去,后来想起了牢房、毒气屋、地牢和鞭笞犯人的地方,于是,他们的脚步变得沉重了。导游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向游客指点了地方以后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对每一个旅游者来说,都会产生一点独特的恐怖感,而这点恐怖感,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某些人看见在奥斯威辛重建的一个毒气室,人们告诉他们这还是个小的毒气室。其他人竟看到这样的事实,在布热津卡,在几个毒气室的废墟上,在德国人撤退时炸毁的焚尸炉上,竟盛开着雏菊。


有些旅游者呆呆地盯着毒气室和焚尸炉,他们简直不能接受这些。目睹钢玻璃窗后边象小山堆似的人头发,一堆堆死去的婴儿留下的鞋,或者在进毒气室之前用来关押犯人的砖瓦结构的监狱,他们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毛骨悚然。


一位参观者惊叫了一声,因为他看见女牢房竟是3排大木头箱子,这些木头箱子约有6英尺宽、3英尺高,每晚有5到10个人在木头箱子里过夜。导游带着游客很快穿过了牢房。在这里没有更多的东西要看了。


有一座砖瓦结构的建筑用来对女囚犯进行使之失去生育能力的试验。导游想把门打开,但门却是锁着的。游客们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去看,然后就羞得脸红了。


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一排排面孔从墙壁上向人们凝视着,那是几千张囚犯的照片。现在,这些人都已经死去了,男女囚犯们站在照相机前面心里都明白他们将走向死亡。


从这些死者的照片上看他(她)们脸上木无表情,但是在众多的照片中间,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游客的注意,令人不忍卒睹。这是一张22岁女孩的照片,她体态丰满、金发碧眼、容貌漂亮,她温柔地微笑着,好像头脑里掠过什么甜蜜的、值得珍爱的事情。当时在她年轻的头脑里想些什么呢?现在在奥斯威辛的死亡纪念墙上她又想些什么呢?


在进入令人窒息的地牢时,一位旅游者被带出来休息了一会,因为他感到憋得喘不上气来。另外一位旅游者进去了,又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他划起十字来。在奥斯威辛没有什么可祈祷的地方。


旅游者们相互恳求地对望着,他们对导游说:"够了。"


奥斯威辛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报道。那里还是阳光明媚一片碧绿,孩子们在大门口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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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录


奥斯维辛集中营入口,铁门上是那句广为流传的标语:Arbeit macht frei 劳动获得自由


1940年,德国为关押波兰的政治犯,在奥斯维辛一处靠近铁路的偏僻之处旧波兰军营建立起了一座包括20座房舍的集中营,随着关押囚犯数量的增加,房舍数量以及面积也不断增加,逐渐形成了以奥斯维辛为母体,衍生出一系列子营的巨大监狱。而其作用也早已从关押政治犯演变为种族灭绝的执行机构。


奥斯维辛1号营中早期的几栋建筑,现在分别成为博物馆的屠杀展示室、罪证陈列室、囚犯日常生活展示室等不同主题的展示区。


1942年起,集中营成为欧洲最大的犹太人灭绝区。多数被押运到集中营的犹太人未经任何登记和注册便被直接送进毒气室,死亡人数难以准确统计,但150万是一个被普遍认可的数字。


写有姓名的行李箱,他们曾经幻想自己还能取回自己的东西。


大部分被押送到集中营的犹太人在初抵时仍然深信自己只是在向东欧“迁徙”。特别是来自希腊和匈牙利的犹太人还相信德国人已经为他们购置了土地、农场、商店,在工厂里准备好工作,所以被押送至此的人携带了大量贴身个人物品,却不知这些身外之物在自己消陨之后成为战争物资,直至战争结束时集中营里仍有大量未来得及处理的物品堆积如山。


鞋子堆成小山。


随着苏联红军的逼近,仓库囤积物品被转移,贵重物品被陆续运走。为销毁罪证,大约30间临时仓库被烧毁,但仍有大量未被销毁的物品陆续被发现,部分陈列在营区的展厅内。


10号楼和11号楼之间的空地被高墙封闭,面向空地一侧的窗户全部被木板钉死,以免在这里被处决的犯人被外人看到。这面死亡墙前,数千名犯人被枪决。


1941年,波兰神父科尔贝(MaksymilianKolbe)为了挽救另一位囚犯的生命,自愿替换进入18号禁闭室献出生命。而21号禁闭室的墙上还保留着囚犯当年画的画。


部分被送进集中营的犹太人照片陈列在纪念馆的墙上,大多数人都很年轻,这些人表情平静,似乎并不知道即将来临的死亡。


毒气室


焚尸炉


砖块木板和稻草搭建的床


高压电网墙


绞刑架


离奥斯维辛一号营大约三公里的地方,便是布热金卡(又被叫做比尔克瑙),布热金卡的特点在于可以直接用火车将囚犯运进营区。这个占地面积约175公顷的子营区曾经建有300多座房舍,但在德军撤离时进行毁灭证据的破坏中大部分都被摧毁了,只留下约45座砖房和22座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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