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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推理事件簿(二)台湾鼎文书局《宋本仪礼郑注》事件

 慧然 2017-06-17
中秋无事,趁到乡下休息之际,也把已经做好文件并打印出来的《覆宋严州本仪礼郑注》一并带来进行审稿核对。核对主要内容本来是看自己处理图片顺序是否准确,有无错乱,使用的参考本就是台湾鼎文书局于民国六十一年的《宋本仪礼郑注》影印本,此本和我此次要影印的本子底本来源一致,都是《士礼居丛书》本的覆宋严州本《仪礼郑注》。我采用的底本是嘉庆原刻本,鼎文书局的底本当是民国石印本,因为他的版框经过修描,十分整齐划一,栏线也重新划定,但影印效果却不好,笔画粗笨,墨色散淡,比我的底本差很多。对比图如下(以下简称“鼎文本”和“师顾堂本”):
鼎文本
鼎文本

师顾堂本
师顾堂本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鼎文本印刷并不好,这里有后来印刷的原因,也有底本本来印制就不精美的原因,当然如果仅仅这样对比,没什么意思,师顾堂用的原刻本比后来的石印本好是正常的,这么比也不公平,实际上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个事情。

这里先对《士礼居丛书》版本做一个简单介绍。
《士礼居丛书》在光绪13年由蜚英馆石印出版,后民国4年石竹山房、11年上海博古斋都曾石印。最近一次是2010年广陵书局缩印本,用蜚英馆本重印。版本相对简单。覆宋严州本《仪礼郑注》是《丛书》中的一种,版本自当同上。蜚英馆和博古斋的石印本现在网络上均有流传,根据对比可以发现博古斋的是根据蜚英馆的重新石印,蜚英馆的石印本纸墨均佳,笔画清晰,偶有描润修饰之处,虽有描错的地方(博古斋这些地方同蜚英馆),但大体传嘉庆本之真。石竹山房的本子我未曾见过《仪礼郑注》,但能找到这套《丛书》的其他书的图片,通过对比,这些书都经过版框重新修补、重新画了栏线,文字均较蜚英馆和博古斋为粗,且不清晰,这些状态和鼎文本的效果一模一样,可以推知鼎文本的底本当是石竹山房本。

在用鼎文本和师顾堂本对比审读过程中,发现石竹山房本问题很大,现列图文如下,试做分析:
第一条材料:

对比看出,右上角是“诗云”(鼎文本)和“诗亡”(师顾堂本)的区别。此处原文作“陔,陔夏,其诗亡。周礼,宾醉而出,奏陔夏”,显然,石竹山房本将“亡”字描成了“云”字,不知所谓。

第二条材料:

对比看出,左下角是“明下自尊别也”(鼎文本)和“明不自尊别也”(师顾堂本)。“下”字描误。

第三条材料:

对比看出,“南面巳”(鼎文本)和“南面匕”(师顾堂本)的区别。前后明文对照此处自当是“匕”字,不知道石印修版的人是怎么想的。

第四条材料:

对比看出,是“辞君还 挚也,今又无”(鼎文本)和“辞君还其挚也,今文无”(师顾堂本)的区别。“其”字莫名不见,“文”字又被乱修为“又”,语句不通,空一格无字尤其荒唐,不符刻本体例,莫名其妙。

第五条材料:

对比看出,是“自下差之为二等”(鼎文本)和“自下差之为三等”(师顾堂本)的区别。整句为“为坛三成,成犹重也。三重者,自下差之为三等”,则作“三”名矣。不过有趣的事,蜚英馆和博古斋此处却作“上”,见图。


第六条材料:

对比看出,是“间诘”(鼎文本)和“荆沔之间语”(师顾堂本)的区别。此处“沔之”二字,原刻本已经版片磨损,很难看出(特别是“沔”字),而鼎文本竟然“荆沔之”三字全部没有,无故空格三字,还将“语”误修为“诘”字。另外补充一点,蜚英馆和博古斋此处“沔之”二字没有,“荆”字是有的。

第七条材料


这里错得真是莫名其妙。大概底本“请”字刷印有重影,描的人误认为“讲”字,不过注文一对照就知道是“请”字,主事者的想法不可思议。

其他的如将避讳“敬”字最后缺笔补上的地方很多(也有不补的,毫无规律)。这是在核对底本过程中无意发现的一些,如果通篇核对恐怕问题还要多,越核对到后来,越觉得恐怖。鼎文本为什么会“烂”到如此地步?根据台湾50-80年代的作风,他们是“拿来主义”,一般情况下,不会对底本做太多的考究(因为都是通行本,石印本翻印的,除开艺文商务等极少大社,其他的都是拿来就印不管其他),所以这些差异出自鼎文自己的可能性基本没有,只能理解为出自石竹山房修改,但这些问题都是一旦复核原书或者其他本字就可以恢复明白的,石竹山房看到有空格缺字却不知道思考,无动于衷,而且乱改乱描,这种对古籍冷漠让人十分吃惊。

是什么造成了石竹山房石印本的这种情况?这里似乎可以做一点合理的推测,我觉得有几点可以考虑:
1、石竹山房的底本应该只能是原刻本或者蜚英馆的石印本。具体是什么本子,貌似从材料六可以做一段推理:原刻本“荆”和“语”皆有部分漫漶,而“沔”“之”基本看不清,容易被误认为墨痕。蜚英馆将“荆”“语”两字描好,而将“沔”“之”作为墨痕二字抹去,加上其底本有《续校》,那么其底本当是后印本无疑(师顾堂本是早刷本,所以没有附《续校》)石竹山房本如果根据蜚英馆重印,那么“荆”“语”二字已经描好,没理由他再作处理。如果他是用原版后印本做底本,这就可以讲得通,早刷本“荆”“语”已经有些残缺,后印本可能更坏,“荆”字可能已经不能识,而“语”字的确很像“诘”字了,导致石竹山房连“荆”字也作为墨痕删除,把“语”字改为“诘”。
2、石竹山房得到的底本应该边角有残缺,或者后刷本刷印、用纸用墨均劣,又或是虫蛀、页面损坏。因为这些有问题的地方,大多都在各个边角,导致需要进行描补。
3、刊行校订者素质太差,又不核对其他完本,只图印刷出版,导致这个结果。

当然,这是仅就目前获得的材料做的一些推理,是否真的如此,我还得去找找相关资料和印本。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台湾鼎文本《仪礼郑注》离真相太远,印制质量又差,绝对不适合阅读和引用,大家要小心。

石印本从技术和理论上来说是对底本的影印,很多年来大家都以为民国石印本忠实于表现底本原貌,实际情况要复杂很多。大概可以做一下表述:
1、如同珂罗版技术一样,石印本从技术层面来讲也是有高有低的,类似《四部丛刊》《百衲本廿四史》这种是属于极其高端负责的石印,所以影印效果十分清晰,而技术不佳,影印画质拙劣的也比比皆是。
2、由于对影印的理念有一个长时间认识的形成过程,所以民国的影印(石印)理念和今日不同,当时石印技术对于大家来说是能方便的传播文献,并不是存真。所以当时的石印本往往对底本不清晰或者漫漶地方有所加工描润,包括重修版框、栏线和文字内容,所以石印本和底本根据主事者的不同,和底本是有区别的。譬如直隶书局影印的《抱经堂丛书》就对底本进行了描润,错误不少。
3、通过对比看出,蜚英馆虽然有描润,但他的主事者素质很高,所以基本能够传底本之真,秒错的情况都能找到来源(譬如材料五的“上”和“三”,以为原刻本“三”已经逐渐开始不明,所以被误会为“上”,也可以找到错误源头)而石竹山房的做法和影印者自身素质让人感到不可理解,错误如此之多,而且都没核对已经有的本子,是在匪夷所思。
4、影印本有很多理论和实践的问题要进行探讨和交流,但读者的心态有时往往让出版社无所适从。读者认为影印本的第一要务是存真,但却不喜欢出版社用灰度影印。而一旦去色,必定使文本受损。画面和文本两个重要的影印本因素在每个读者心中都是此起彼伏,道消魔长的。而某一个印本终究无法替代作为整个版本系统本身,某一个特指的印本,他有偶然性,特殊性,但这些性质往往不是版本系统带来的,而是他自身的材料(用纸、用墨、刷印)所产生。如果影印本只是紧紧追随其所指定的物理印本本身,不考虑有些漫漶、残缺是因为外在物理因素造成(如一个纤维挡住了字,虫噬了一个字等等偶然现象),非要忠实于这个所谓的底本,那么这种情况可以叫做“物理存真”派。如果此书只是一个清代的有众多同刷次复本的古籍,我们选择的底本此处残缺漫漶,而同刷次的其他印本并没有受这个偶然因素的破坏,那么应不应该进行处理呢,这一派我们可以理解为“文本存真”。
总之,师顾堂认为,我们不能用读者、出版者的眼光和要求以及所谓规矩而要求古籍来配合我们,削足适履,而是要根据我们所影印的底本不同,采取符合底本的方式进行影印,该灰度灰度,该彩色彩色,该黑白黑白。所谓“印无定法,唯书是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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