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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的某一天

 絆夏嶶涼9a21p3 2017-06-19

我十九岁那年正逢高三。那一年,古城北关的糠醛厂全天候的喷着难闻的有毒气体,该气体有时候呈猩红色,有时候呈灰黑色,有时呈土黄色,风一刮,正好覆盖古城一中的高三校区。每天凌晨五点左右,宿舍楼里熟睡的人都会被窗外一声怪叫惊醒。大家都传说那是附近村子里一个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被人害死的鬼魂在凄厉的惨叫。其实并不是这样,那是我同桌杨显哲在操场喊他暗恋的人的名字:西啊,霞——,西啊,霞——。其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早晨八点多钟,太阳已爬上半空,懒洋洋的弥漫出道道阳光,不慌不忙的撕扯着半空中的毒气。据说,年轻人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那么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想必也像年轻人了。我向窗外望去,看见太阳果然慵懒、疲惫、半睡半醒,正如我的同桌杨显哲。

为了让我们高三的学生更专注的学习,我们搬离校本部,来到高三独立校区。这里的教学楼是坐西朝东的,所以早晨八点多钟的阳光正好穿透云层、毒气,透过窗子,打在教室里的学生的脸上。我通过观察我的同桌杨显哲,得出“阳光虽然打脸,但脸却是不疼的”这个结论,因为眼光普照下的杨显哲一脸陶醉痴迷享受的表情:他两眼微闭,嘴角泛着幸福的微笑,脑袋正以脖颈为轴做钟摆运动——向下坠、向下坠、碰到桌子了,又慢慢抬起来、抬起来,抬起来以后半睁着眼睛瞅一眼老师,应和着全班同学的声音嘟囔一句“根据动能定理”,然后又闭上眼睛,脑袋向下坠、向下坠,“咚”,撞到桌子上,醒了。他大睁无辜的泡泡眼,发现我正在观察他。

“八嘎”杨显哲说。他肉囔囔的鼻子在与桌子碰撞的时候变得粉嘟嘟的,嘴角向下一撇,脸上生成两道竖纹,仿佛电影里偷地雷的鬼子。看我还在观察他,张大嘴“啊——啊——啊——”打了个大大哈欠。这个哈欠勾起了我的困意,我也打了个哈欠,和他一块闭上了眼。

我睡着了,物理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慢慢变成了鸟语和蝉鸣。我梦见自己在花园散步,所处的似乎是一处课本里描述的苏州园林,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叫着,远处好像有一条小溪,哗哗哗的流着水,我不慌不忙的徜徉其中,正流连忘返,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扭头四处观望,醒了,发现物理老师正笑吟吟的看着我说:“别睡了,站会儿吧。”。“原来是她在叫我的名字。”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站起来,心想:杨显哲睡了一节课你视而不见,我刚睡着你就把我叫起来!这不公平!

我刚站起身,下课铃响了。知道的是我被叫起来罚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下课了我要起身上厕所呢。物理老师从不拖堂,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刚说了一半,听见下课铃响马上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说:“下课。”

杨显哲还在睡,这不公平!

课间从我课桌旁边来来回回走过的同学都学着物理老师的样子跟我说:“韦哥韦哥,别睡了,站会儿吧。”我懒洋洋的冲他们笑,跟他们一起走出教室到操场准备做广播体操,心中却说:这不公平。

在操场上,康媛媛王燕儿等等面容姣好身材出众的女生站在一堆女生当中,毫不起眼,又分外惹眼。曹书正在十米开外的一棵柳树下和我、杨显哲、王义一起装深沉。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康媛儿好像正和郭欣、祁俊贤等几个女生讨论身体柔韧性的问题,因为她突然来了个抬腿,脚踢到肩膀那么高,差点踢到祁俊贤鼻子上,显得柔韧性非常好。然后她扭头四顾,笑得非常开心。曹书正、我、王义,我们仨一直盯着她们看,心中各有各的想法。王义说曹书正看女生的时候的下巴一上一下的一直动,看上去像一个运行中的打点计时器在放慢动作。这时候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来了,大家迅速站好队开始做操。转体运动的时候,阳光透过康媛媛、王燕儿、丁静、曹兴兴们白色的确良衬衣,在她们的身体上勾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

回到教室坐好,曹兴旺一踮一踮地从后边走过来,经过我的座位时给我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并在他屁股上捶了一拳。曹兴旺不动声色不作停留的继续往前走,走到讲台上拿粉笔在黑板上了几个字——安欲斌是猪——然后把粉笔丢在地上走出教室。同学们一阵哄笑。安欲斌在哄笑声中笑嘻嘻的走上讲台,把曹兴旺写的几个字擦掉,捡起粉笔重新写道:曹兴旺是驴。这时候英语老师进来了,英语老师批评安欲斌:“安欲斌你怎么这么坏呀,欺负曹兴旺老实是吗?再乱给别人起绰号我们把所有动物的名字都安在你身上!”同学们哄堂大笑,都说:“要是曹兴旺老实,那世界上就没有坏蛋了。”

上课了,杨显哲又睡着了,英语老师把他拍醒说:“杨显哲,又睡着了?啊?”

杨显哲笑着说:“Sleepy.”

语文课上杨显哲又睡着了,语文老师说:“杨显哲,你怎么一上语文课就睡觉啊?”

杨显哲笑着说:“哈,以后不睡了老师。”

我心中暗自咆哮:这不公平!杨显哲每次上课睡觉都不挨罚,而我每次睡觉都被罚!这不公平!

下午是两节化学课。第一节课老师演示银镜试验,让同学对照课本一步一步认真观摩。老师一边演示一遍讲解,说银镜试验对试验条件的要求非常苛刻,哪怕是一点点儿的失误,都会导致试验失败,银离子就不能被置换成亮闪闪的金属银了。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失败了两次。又重新开始,又失败了一次。第四次失败的时候好多人都睡着了,但不知是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把睡着的同学又都给吵醒了。化学老师非常生气,她觉得笑出声的同学没有礼貌没有素质,于是她决定恼羞成怒一下。“啪”的一声,她拍了拍桌子,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早就跟你们说了银镜试验非常难做,要是金属银那么容易被置换出来我还当老师干什么?我早卖银去了我?!”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化学老师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含着泪花脸红脖子粗的冲出教室。化学课代表连忙站起来斥道:“别笑了!低俗!”然后跑出去追化学老师请她回来继续讲课。大家笑的更开心了。第二节课,化学老师讲解了上次考试的试卷,讲完后让大家自行消化。曹兴旺翻出《天龙八部》套在《化学直通车》上研读,看到酣处,脸上微微含笑,连眼睛都笑弯了。化学老师看他有些异常,踩着猫步走了过来。曹兴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是闻到了化学老师身上化妆品的味道,不闪不避,不躲不藏,待化学老师走近身旁忽的起身,摊开《化学直通车》说:“任老师,这道题怎么做出来的呀?”任老师看了看题,沉吟道:“唔,啊,这个呀。嗯,我看一下啊。”

下课了,化学老师走了出去。大家一哄而散去吃晚饭、跑步、回宿舍冲凉。

又上课了,是晚自习。班主任走了进来。

班主任倒背着双手,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站定了,扫了一眼教室,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又倒背着双手转了一圈,又扫了一眼教室,站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说:“说点儿事儿。”

同学们都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所有人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吸进一口气憋住,听班主任讲话。

“是关于考试的事儿。”班主任说。

“这次考试反映出一些问题。”

“关于学习方法的问题。”

“就说人家曹兴旺,平时没少调皮捣蛋,没少和别人闹,他和他的同桌生活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正和曹兴旺比赛吃辣椒的安欲斌听到这儿连忙低下头,把脸贴在课桌上冲他的同桌曹兴旺笑。曹兴旺也冲着安欲斌笑。四目相对,两双眼睛笑的跟四朵花似的。全班同学听到这里也都笑了,六十九双眼睛笑得跟一百三十八朵花似的。

班主任接着说:“但是人家曹兴旺平时闹归闹捣蛋归捣蛋,可人家玩的时候心里边也在想着一些问题,琢磨着一些东西,要不怎么人家总能考第一呢?嗯?”

“平常你们也要向杨显哲学习学习,”班主任接着说,“人家杨显哲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到教室来学习。你们比的了吗?人家……”

“啊——啊——啊——”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哈欠。听说打哈欠是会传染的。果然,一大片学生都张大了嘴,仰着头眯着眼打起了哈欠。

杨显哲这时候却没有打哈欠,他两眼瞪的跟灯泡儿似的盯着班主任,神秘的笑了,在暗夜里露出森森白牙。我心中暗道:这不公平!

“你们都是年轻人,”班主任接着说道,“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应该充满活力!充满激情!充满希望!毛爷爷曾经说过‘青年人就好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同学们,加油啊!努力吧!让你们的青春像太阳一样燃烧吧!”

“我怎么记得是年轻人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呢,不是七八点钟吧?”追求严谨的樊哲大胆的提问,同时也无意中把班主任刚刚点燃的情绪给熄灭了。

同学们也都仰起头望着班主任,仿佛都在问:到底是七八点钟,还是八九点钟?

班主任感觉自己的演讲白煽情白使用排比句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换了口气接着说:“不管是七八点钟还是八九点钟,我说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吧?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要等错过了才知道珍惜!”

晚上十点钟,宿舍楼里一片寂静。曹书正自慰了一会儿,已经睡着了,呼噜声越来越大;巴乔和樊哲挤在一张床上打着手电看黄色小说,小说的名字叫《挪威的森林》,一边看一边吃吃笑;曹兴旺仰面朝天戴着耳机听我借给他的磁带,是郑钧的《第三只眼》;我似睡似醒,睡前跟我小声聊天儿的王义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风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把宿舍门吹的哗啦啦响。不知是哪个宿舍的窗户没关好,窗扇被风用力摔到窗框上,玻璃噼里啪啦的碎落了一地。我们宿舍的小哥儿几个全醒了,巴乔找了个哑铃想去把门顶住。忽然,只听一声巨响,我们宿舍的一扇窗户被风给扯了下来摔到了地上。曹书正扒着窗口往下看了看,看完哈哈大笑。于是大家都很兴奋,排队去看掉到地上的窗户。轮到我去看的时候,只见原本属于我们宿舍的那个木质窗扇现在七零八碎的躺在宿舍楼外的水泥地上,再也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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