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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与小

 枫叶飘然居 2017-06-20
                                                              大与小    作者:渊默

  我对道家的“小大之辩”很有兴趣。在《逍遥游》中,庄子将大鹏与斥鴳进行对比,说大鹏“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而斥鴳自诉道:“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一个能飞九万里高空,一个只能飞尺把高;一个要飞到南海去,长路迢迢,目标高远,一个却只在家门口打圈圈,鼠目寸光。最有意思的是,只能飞尺把高的这只斥鴳,却居然嘲笑飞九万里的那只大鹏,说这只大鹏是否有毛病,它飞那么高,到底要往哪里飞?

  庄子说,“小”和“大”实在是泾渭分明的。“小”理解不了“大”,更无法成为“大”。庄子对“小”是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的,在《秋水》中,起笔就抨击那一位河伯,在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的大好形势下,“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那真是旁若无人,沾沾自喜呀!但是,当他见到大海之后,却“望洋向若而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小”。同样,在这篇著名的《秋水》中,庄子还抨击了那只井底之蛙,“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生命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却毫不自知,居然还昂然自得,却没想到那个井圈儿,居然连东海之鳖的一只左足都容不下,这实在有些可笑可鄙。

  庄子对生命之“小”有一种本能的鄙夷。我再举《秋水》中的一个寓言,惠子在梁国做相,庄子去看他,因为他是惠子的老朋友。老朋友做了相,怎么也该去祝贺一下。但有人却向惠子报告,庄子这次来,是要取代你的位置。惠子紧张了,在国中搜捕庄子,搜了三天三夜。庄子却主动去见他,一见面就调侃他,你见过鹓鶵吗?这种鸟,如果不是梧桐树,就不会栖息;如果不是甘甜的泉水,就不会汲取。然而这时,一只猫头鹰从它面前飞过,这只猫头鹰抓到了一只腐败的老鼠,看到鹓鶵后非常紧张,以为鹓鶵要夺它的死老鼠,于是仰起脸对鹓鶵大吼一声:“吓!”意思是要把鹓鶵吓跑。庄子讲完这个故事后,又幽幽吐出最后一句:“现在你要用你的梁国来恐吓我吗?”那话是再明白不过了,在你眼中宝贵得很的那个相位,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只腐老鼠罢了。

  历史上,惠子是否真如庄子说的那样不堪,实在无从知晓,但是,庄子通过这个寓言,鲜明指出人生之“小大之辩”。“小”,那就是把相位当宝贝,生怕被人夺走;“大”,那就是把相位看成死老鼠,根本不屑一顾。自然,我们不能曲解庄子的意思,以为当官就是“小”,不当官就是“大”,这样理解未免太小看了庄子,也显得过于狭隘。其实,庄子在通过鹓鶵与鸱(猫头鹰)的对比中,对“小大之辩”的解读,还是非常透彻的。我们这样看,无论做官不做官,“大”意
味着你的眼光的开阔,胸襟的豁达;“小”意味着你眼界的狭隘,气量的褊狭。“大”意味着做人会有一种恢宏之气,即使身居相位,也不会放在心上。如果时时担心别人会把你的相位夺走,那相位就成了人生的一种牵累,人仿佛拖着一块儿大石头在人生的路上走,你想那累不累?那样的人生,自然无法洒脱,设想一下,相位既然如此重要,一旦丢掉,那不是如丧考妣?这样的人生,可就不能像苏东坡那样,“一蓑烟雨任平生”了。

  所以,我觉得,庄子说“小大之辩”,不是说人该不该当官,而是说人有没有一种恢宏的气量。做官不把官作为傲人的资本,那也可以成就一种“大”。所以,庄子说“小大之辩”,实在说的是一种人生境界。庄子由此推导出所谓“大人”“小人”。庄子在《徐无鬼》中说:“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在庄子看来,“大人”实在是一身没有任何牵累的人。这段文字,庄子表面是说“大人”是不去追求爵位、谥号、财富、名声的,但结合后面一句“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我们似乎可以往深处再推进一步,其实庄子所谓“大人”,是说人即使拥有爵位、谥号、财富、名声,而能不为所累,将这些东西看得云淡风轻,一点不把这些东西作为骄人的资本,这其实就是“大人”该有的气度。他做到了这点,他就会如那大鹏,或者水中的鲦鱼,活得一无挂碍,生气勃勃。

  《骈拇》中提到“小人”,是这样说的:“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这段话明白告诉我们,所谓“小人”,就是以身殉物,用自己的身体来交换身外之物。这实在是目光短浅的表现呀!

  在对比中,我们很清楚地认识到,“小人”以身殉物,自己就成为外物的奴隶,被外物所摆布,这就像好端端的人却戴着一副脚镣手铐,束手束脚,那多么可怕;而“大人”,则是一无挂碍,不去主动追求名利势位,即使拥有这些东西,也不以这些东西作为骄人的资本,始终保持一份恬淡和平和。正如老子所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大”用庄子自己的话说,是“物物而不物于物”。他能控制万物,而不为万物控制,自由因此就产生了,恰若《在宥》所言:“无为而尊者,天道也”;而“小”,则“以身殉物”,让自己成为“物”的奴隶,他的世界里堆满了“物”,生存的空间一下子就逼仄了,恰若《在宥》中下一句所言:“有为而累者,人道也”,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道家的“小大之辩”,值得每个想活得明白些的人深思。

                                                                  来源:《思维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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