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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志愿

 圆角望 2017-06-21

??前些日子学者王富仁去世。当年他在北师大教书,我正逢在校就读,彼此有过些往来,所以听闻噩耗出了半天神儿,一些少年往事被忆起。

回忆总是七零八落,缺少逻辑,这一突如其来的回忆,脑海里首先浮现的画面,竟然是高考报志愿。

高中毕业班教室,上午第二节课尾声,一群少年神情凝重,在高考志愿单上郑重写下心愿。我填的是,一类院校第一行: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第二行:北京大学中文系。二类院校第一行:杭州大学中文系。除此以外就没别的了。

填完下课去操场,做广播体操。我正无精打采伸胳膊踹腿,班主任晃到我面前。他有一双金鱼眼,头顶已秃,四周一圈黑发尚存,当时的民间语文曾将这种发型称为“地方包围中央”,挺形象,也挺损。他身体的重心完全落在左腿,胯骨自然拱向一侧,右腿不停抖着,乜斜着我说:“要说你这人还真逗,居然还报了两个一类院校。”

我在高中时成绩很差,虽然从未垫底,但也极少跳脱最后三名的黑榜。在班主任看来,我能好歹有个学上足以弹冠相庆,一类院校?怎么想的!

要知道,这是时隔三十二年之后,我能如此平静地描绘这个情景,当时可是气坏了,我觉得班主任阴阳怪气,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我觉得他不配当个老师,总之,很多个“我觉得”涌上头。当天下午我到存车棚,鬼鬼祟祟踅摸到班主任的自行车,把车座卸了扔到女厕所。

第二天,几个同学嘲笑我报志愿,不过他们嘲笑点不在我报了一类院校,而是置北京师范大学于北京大学之前,这显然有悖常识。显然,班主任传播了我的志愿表信息。我更气了,又想到就在报志愿前几天,一天下午正在操场打球,团支部书记喊我回班里开会。是最后一批突击入团同学的宣誓会。我莫名其妙坐下,静观程序一一行进。主持人突然说:下边请群众代表发言。说完几秒钟未见人起立,我正好奇地四下打量,班主任指着我开腔了:这位群众,您就别扭扭捏捏的啦,全班除了你,还有谁不是团员啊。

后来我运气好,高考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被北师大录取。录取通知书还在路上,我已收到喜讯,传播这个喜讯的正是王富仁老师,他和我家长有些私交,所以预先通报了。

再后来的人生岁月里,其实多次想到这个高中班主任,开始想到他,经常还是各种“我觉得”,再后来慢慢就有了些变化,不再是这些负面的场景,替而代之的,是一些日常场景日常事,比如他骑车的时候有点驼背,比如他的笑容从没灿烂过,比如高考结束后第二天,他带着我们一群瘦成豆芽的少年,去北海公园划船,当我们忘乎所以开怀嬉戏时,他一边扶着船帮子紧张地告诫我们动作别太大,小心船翻,一边笑声不断,仍然是苦笑。

也还是有“我觉得”的,我仍然觉得他不是个好老师,更不是个好班主任,但他就是千千万万身边随时出现的正常人,绝大多数正常人都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像我一样有着各种各样“我觉得”,自己受了伤害特别敏感,伤害了别人常不自知,一生灿烂的笑容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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