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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爱

 昵称903511 2017-06-22

暖文 | 等爱

2017-06-22 连谏 风茕子


我们家居住的老楼,有近百年历史了,是早年日本占领青岛时修建的一批日式老房子,木格子窗、木地板、木楼梯,人一走动便咯吱咯吱直响,买所新房子搬离老楼,一直是爸爸妈妈的愿望。有一段时间,爸爸和妈妈好像下定了决心要买房子,一有时间就凑在一起热情洋溢地谈论房子,妈妈告诉我,会有向阳的一间给我做卧室,让我每天早晨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蓝天白云,卧室隔壁是我的书房,装我心爱的书和钢琴。


说完之后妈妈就满脸期待地等我反应,我不敢看他们的脸,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指掩藏所有的表情:我喜欢老房子。


爸爸和妈妈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这栋人一走动就四处呻吟的老楼究竟有什么让我留恋,就像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老房子一样,我不能跟他们说原因。


一直以来,我知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到这个家时我已五岁,五岁的孩子已能模糊地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很多年来,尽管爸爸妈妈很爱我,很多时候,我都想问问他们,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我?面对他们慈爱的目光我却张不开口。


五岁时的一幕记忆,一直是我们之间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那是个冬天,亲生父母用单薄的衣衫裹着我,站在爸爸妈妈的客厅里,他们之间交流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还不是妈妈的她摸摸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最后,父母松开我,让我叫陌生的他们爸爸妈妈,我拽着亲生父母的衣角不肯松手不肯叫,亲生母亲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摸出仅有的几张毛票塞给父亲,父亲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冲进寒风里,不久,他擎着一支被风吹歪的蓬松的棉花糖回来,我松开手去接棉花糖,他们却趁机转身冲出门去,我扔了棉花糖,把着门喊爸爸妈妈的凄厉哭声,一直一直没有随着岁月的更迭而消退,顽固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时光一年又一年地流过去,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亲生父母狠下心来割舍了仅仅五岁的我?总认为会有那么一天,亲生父母会回来找我,尽管随着岁月流逝,他们像是隐匿进了茫茫的人海始终没出现过,但,这个带着浓郁传奇色彩的希冀,从未在我心里湮灭过。


我离开老房子,如果他们回来,会找不到我的。所以,每当爸爸妈妈跟我说新房子的事,我总以种种借口表示自己喜欢老房子,他们不会知道藏在我心里的秘密,爸爸妈妈都是善良的人,一旦知道含辛茹苦抚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依旧在想念多年前就离开的亲生父母,一定会失落和伤感的。


爸爸妈妈并没有因我的态度而搁浅买房计划,2001年春暖花开时,爸爸妈妈买了新房子,一天到晚忙碌着装修,不时问我的房间该设计成什么样子,我说随便吧,你们喜欢的我就喜欢。有时,我心里会跳出这样的念头:因为亲生父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所以,他们比任何人更急于搬离这里。


我知道,这样想对于爸爸妈妈很不公平,但,很多时候,我愿意用这样的想法来平衡一下稍稍有点罪恶感的自私。


春末,新房子装修好了,爸爸妈妈张罗着搬家,我无动于衷,好像搬家根本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搬家的周末,我看着搬家工人把所有的往事痕迹一一搬到了车上,对着越来越空荡的老房子,我的心也空了,好像在内心闪烁了多年的希冀正随着搬家而烟消云散,我坐在窄陋的阳台上,望着街道,黯然的神伤悄悄袭上来。


妈妈指挥着搬家工人搬我的小床时,我按着床,流下了眼泪。


妈妈诧异地看着我,那一刻,一个念头是如此的坚决:妈妈,我要住老房子。


妈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打电话叫来了正在新房子里安排家具的爸爸。


我低垂着头,坐在他们面前,他们关切地询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老房子里?


我只是哭,不说话。


最后,爸爸和妈妈叹了口气,让工人把搬到新房子的一些生活用品又搬了回来,末了,爸爸妈妈说:小苊,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要留在老房子里,你知道,新房子里有我们给你留好的卧室还有书房。


他们慢慢走了,我站在窗口看,二十年了,他们的背影不可遏制地被岁月沧桑了,脚步有了蹒跚的痕迹,我真的不是想遗弃他们对我的爱,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捡回另一份远去的爱。


爸爸妈妈搬走后,我白天要上班,老房子的门是锁着的,我担心亲生父母万一找过来,敲不开门失望地离开,我在老房子的门上钉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永远地放着一张纸条,我是小苊,晚上在家,这是我的联系电话。


下班回来,我常常看见原来有些凌乱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我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也洗净晒在阳台上,锅里热着我最爱吃的饭菜,是妈妈来过了,她一直是个隐忍而善良的女人,喜欢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来表达她的关爱。


那阵子,越是一个人越是寂寥,等待亲生父母出现的念头越是激烈,总觉得离他们出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对妈妈所做的一切,我有点忽略,甚至我去新房子看他们都是行色匆匆的,好像耽误一会时间就会错过了与亲生父母的相聚。


而善良敦厚的爸爸妈妈并没想到这一点,他们以为,我和所有向往过独立生活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父母不在身边的一种天马行空的自由。


一晃一年半过去,我期待出现的场面迟迟没到。


我甚至想,或许即使亲生父母知道我住在这里也没勇气来找我,毕竟是他们抛弃了我,不能肯定我会不会原谅他们。我苦思冥想,怎样让他们明白我的想念?那个著名的黄手帕故事启发了我,我决定做一件事情。


一个周末,我到新房子看爸爸妈妈,饭后,我吞吞吐吐问妈妈:我五岁时穿过的衣服还有没有?


爸爸和妈妈看着我,很久没说话,妈妈起身,拉开衣橱,从最上面的柜子摸出一个小盒子,她递给我时,手颤抖了一下,我打开,里面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是我进这个家时穿着的衣服,上面的花色已经很淡了,像经历了太多的风吹日晒。


五岁时穿过那么多衣服,一开口爸爸妈妈便知道了我要的是哪一件。


我知道这样做对他们的感情是一种伤害,想说对不起,却说不出来,只是说了声谢谢。然后是三个人的沉默,漫长漫长的沉默,末了,妈妈摸了摸我的手:小苊,没什么,我们也希望你能找到他们。


妈妈告诉我,亲生父母是辗转了很多人才知道爸爸妈妈想收养一个孩子的,他们只说自己实在没有能力抚养我了,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留地址,听口音大约是广东一带。


妈妈拿着我的小衣服,有些伤感:当时我就想,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都不会把孩子送人的,我想或许几天后他们会后悔,回来领走你,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会找不到我们的家,我把你的衣服洗干净后,在阳台上挂了整整一年,如果他们想找你,看着阳台上的衣服就找回来了,一年后,他们没来,我就给你收起来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不愿意对你重提这件事,是不想让你伤心,毕竟这不是一段好的经历。


妈妈把它们塞进我手里:你拿去吧,像当年一样挂在阳台上,如果他们回来找你,告诉我和爸爸,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握着那套衣服,说不出话,心里跳跃着轻微而细碎的疼。


这么多年过去,亲生父母没有来过,我不能否定他们生我养我同样爱着我,只是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二十年前,那支倾尽了他们所有的棉花糖,就是他们对我的爱的所有凝结,从此后,他们把爱的权利移交给了爸爸妈妈,不回来打扰我们宁静的生活,是他们能够给予我的全部的幸福。


我握着妈妈的手,再一次,慢慢说:妈妈,我想住新房子。


妈妈拥抱了我,眼泪洒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是周末,我找搬家公司帮着搬东西,妈妈不声不响地拿出我的小衣服,挂在朝街的窗子里,在门上的木盒子里,放进一张写着我们新地址的纸条。


做完这一切时,妈妈站在老房子门前的阳光下看着我,温暖而慈祥,我想跟妈妈说:妈妈,真的真的,我很爱很爱你,真的,谢谢你对我的爱。我却说不出口,因为我已懂了,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要和岁月一起慢慢释放在生活里。




作者连谏,本名连淑香,女,时尚杂志撰稿人。自称码字匠人或一只刻薄的老地瓜。小说《门第》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佟大为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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