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选自陈亚亚主编《亲密关系是如何伤害我们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优秀男友经常对我施暴
基本信息： 来电人：女性，24岁，本科，律师 男友：28岁，硕士，金融行业
暴力状况： 我和我男朋友是去年认识并在一起的。我男朋友是硕士研究生，读金融专业，现在一家不错的公司工作。他学历很高，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教养、对人很有礼貌的人，一开始根本看不出来他会打人，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前两任女朋友都是因为他施暴而分手的。 他工作上很上进，很有事业心。公司里人才济济，他压力比较大，每天晚上回家还会学英语。但他生活自理能力完全不行，他基本不做饭洗衣，基本说大事小事都是我在打理，平时问个路也是我去，他从不出面。有次车被撞了，对方要求赔偿，都是我在协调，他就站在一旁一句话不说。不可否认一些大的主意他会帮我出，像我的职业规划，我都会听他的，他这些分析能力还是很好，心思也比较细腻，但也很敏感，而且很自卑，同时又很自负。 我们谈恋爱以来，他一直都比较冷漠，很少主动和我沟通交流，有时我希望他下班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只是想关心他一下，他就认为我是在逼他，不相信他，就会发火。我确实比较怀疑他，但我觉得我并没有到逼他的程度，他的手机短信、qq从来不会让我看，他的解释是他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能让其他人触碰。 我觉得信任是相互的，你要让我感觉你很在乎我，在乎这段感情，我才会放心，但我感觉他对这段感情不是很在意。他平时喜欢和他的兄弟朋友整天在微信里聊个不停，还有玩游戏，就是跟我沟通不行，我要找他谈心真的很难，怎么引导他，他就是不说，很难打开他的心扉。 他是在今年5月份对我第一次动手的，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当时他先出言不逊，我反驳了他，转身就走，然后发生了一些拉扯，他打了我一巴掌。那次打我之后，他表现出的态度非常好，我就原谅了他。但后续这种现象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已经陆陆续续发生了4、5次暴力，比较严重的有两次，特别是上星期以来就有两次。 最严重的是上周五，他在人流量非常大的地铁站对我施暴，当时有很多人在看，但没人过来帮忙，地铁站里还有工作人员过来劝，出了地铁站就没人管了。他对我拳打脚踢，扇巴掌，还用牙齿咬，在我额头上咬出一个1厘米的口子，进行面部毁容。他对我说：“你不是觉得自己漂亮吗，我就让你毁容。”然后用手抓我脸和眼睛。当时压根没想到要报警，当晚回到家就12点了，太累了，也没有去医院。 这次施暴的原因也是沟通问题。前一天晚上我生病了，发短信问他：“怎么办？我现在很难受，是不是应该去医院。”他没回，我打了个电话，他也没回，发短信还是没回，我觉得这期间他是能看到我打电话或发短信的，但他就是没回。过了一小时他电话打回来，我让他陪我说说话，他说很忙，就把电话挂了。后来他回家了，我打电话给他，可能因为生病，情绪也不太好，就问他：“你下午去哪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然后他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说：“你是不是又怀疑我了？”就开始骂人、攻击。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上周五，我们一起出来去看病，就在地铁口发生了冲突。我觉得他出来就是为了发泄一下，不是说要陪我去看病。他打人也特别有经验，他知道女孩的子宫比较脆弱，就会踹小腹，有长头发就拽住你的头发往墙上撞，他知道你在意你的面部，他就会在面部上对你进行攻击，留下疤痕。
分析： 这个案例中，施暴者学历很高，这充分说明施暴与教育背景无关，高学历的人也完全可能有家暴行为。施暴者对来电人的暴力正在升级，就像来电人自己所说的那样，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已经发展到在公共场合施暴，甚至还对其进行面部毁容，显示出暴力的危险等级较高，来电人应该给以高度重视，采取安全防范措施。 施暴者平时很少和来电人主动沟通，作为男朋友，他对来电人不太关心，甚至可说是忽视。他的生活重心是工作以及跟兄弟们联络感情，女朋友更像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保姆。当来电人因此不满，向其索要关心时，施暴者竟然以此为理由对其进行施暴，这体现了施暴者的极端男权主义思想，即你不顺从我，让我烦躁了，我就要打你。 此外，在地铁站口发生的暴力，没有任何人来制止，也没有人帮忙报警。这说明我国公共空间对暴力的容忍度很高，多数人还没有形成对暴力零容忍的认识，可见对公众进行反暴力倡导是迫在眉睫的工作。
暴力背景： 他爸爸是一个高官，我隐约觉得他爸爸不经常回家，我之前去他家，他家里没有他爸爸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件比较男性化的东西，我甚至以为他爸妈离婚了。 他妈妈管他管得特别死，平常上网都会查他，他上大学时，他妈还翻他手机，一有短信就会查看。有一次他送我回家，很晚了，他妈没睡觉，一直在家里等他，后来打电话给他，还怒吼着说，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 他28岁了，他妈妈还不让他谈恋爱，对这事一点都不着急，我感觉他妈妈就是能把儿子栓在身边的时间多一点就多一点。他妈现在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之前他妈知道我，让我们分开。我们分开了半个月，他回来找我，我心软了，就又和他在一起。他研究生时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因为他妈妈不同意，就分了。 上一次分开时，他给我说的一个理由是婆媳关系很重要，可那时我都没见过他妈妈，能知道我们之间就处不好吗？我跟他说可以先见一下他妈妈，相处一下，再让他妈妈来否定我。他说不行，他妈一听我们在谈恋爱，就说要我们分手。 他跟我说，他妈妈跟他开出找女朋友的条件：性格一定要好，要非常疼这个儿子。我觉得这些我都做到了，在生活照顾、物质方面，我做的都是无可挑剔的。我感觉他妈妈开出这样的条件和她自己不幸福的婚姻有关。他爸爸很少回家，感觉他妈是个很寂寞的女人，她控制不了老公，就去控制儿子，然后他儿子再把这种控制转移到我身上来。 他对我施暴时说，他就是把对他妈的全部情绪都发泄在我身上了。他觉得男人不回家很正常，女人不应该管太多，在外面养小三也很正常。他家里确实没有他爸的什么东西，但我问他爸妈关系怎么样，他说他们关系挺好的。 我听他说过，他有一个叔叔经常打他老婆，还有他读研究生时，身边有一个同学也常常打他女朋友，我觉得这些对他都有一定的影响吧。当时听他说他叔叔的事时，他没怎么表态，好像也没什么情绪；但他说他研究生那个同学时，好像有点崇拜的感觉，觉得那样很爷们。
分析： 施暴者的家庭环境给他造成了深刻影响。首先是施暴者母亲对他的影响，一方面她的极端控制让施暴者产生了反叛和负面情绪，由于施暴者的这些情绪不能向权威的母亲爆发，只能找其它出口宣泄，最有可能的就是身边的女朋友；另一方面，母亲对其宠溺，使得施暴者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他也需要找一个绝对顺从他、肯服侍他的女朋友。 施暴者的母亲可能是家庭（冷）暴力的受害者，由于在丈夫身上找不到情感寄托，就转而去关心和情感操控儿子。施暴人一边很享受母亲对他关心、照顾和重视，一边又很反感母亲的控制。但基于现实条件，目前母亲对他的控制是占优势的，所以当他觉得女朋友在重复母亲的角色，要管他的时候，就容易有情绪，会通过暴力来反抗。 其次，施暴者的父亲可能也对他有影响，他也许习得了父亲在官场上颐指气使的态度，将此运用到女朋友身上，忘了女朋友并不是他的下属。施暴人还认同父亲鲜少回家以及对家庭缺乏关心的行为，对有暴力的其他男性有崇拜心理，这些都是父权文化对他的恶劣影响。这也提醒我们，应该去探究施暴者的行为根源，以便对症下药，对其提供相应的心理辅导。
暴力责任： 他第一次打完我态度很好，有道歉，之后就觉得理所当然，觉得你活该，你下次这样惹我，我还打你。上次吵架，他一句道歉都没有，也不打电话，就一直冷着，觉得是我的错，跟我说这段时间我要好好反省一下。他喜欢命令我，跟我说：“你得好好反省，你的问题大了。”他的解释是我长期以来怀疑他，激怒了他，但我自己觉得没有这么严重，并没有把他逼到那种地步。 他冷静时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他说他改不了，他知道问题，但不愿意改。我们之前去看了心理医生，看完后他也没改，还是觉得是我的问题。心理医生告诉我说家暴这种改的可能性非常小，刚开始他打我，还会害怕我离开，之后就觉得我跟着他占了他的利益，我是不会离开他的，就更肆无忌惮了。 在我身上，我唯一能找到的一个不足就是我是本科生，他是研究生，所以我现在努力考研。有时我想，可能他家庭背景很好，有钱有势，我家只是小康家庭，地位悬殊，他会瞧不上我，所以对我施暴，要是换另外一个家庭背景和他相当的，这种暴力会不会减少？或者他没觉得能和我结婚，所以才会这样，如果是一个他认为能够结婚的女孩，他很爱这个女孩，很珍惜这个女孩，他就不会这样了。
分析： 施暴者认为对来电人施暴理所当然，因为来电人激怒了他，他施暴之后不道歉（除了第一次），把全部责任推到来电人身上，这是对自己施暴行为的开脱，是对受暴者的二次伤害。其实，施暴者用来指责受暴者的“过错”，是以不平等的性别规范来界定的，即认为女人应该顺从男人，否则就是不对，就应该被打。这种认知显然是错误的，是非常荒谬可笑的。 受暴者在遭受暴力时，往往会为施暴者寻找借口，认为自己也有一定的过错。此案的受暴者更是将其归因于对方不爱自己，自己和对方家庭条件悬殊等。这种错误的价值观和认知，导致她们更容易去宽容施暴者，但结果却进一步鼓励了暴力行为。应该让这些受暴者认识到，暴力就是过错，暴力没有任何理由，我们不应该为施暴者开脱，要对暴力零容忍。
男性气质： 我感觉他特别大男子主义，要求女孩百分之百听他的话，百分之百的顺从。我不能做主，什么都得听他的，穿衣服、穿鞋都得听他的。上次我们在地铁上吵架，他一个朋友也在，他发火了就直接骂我，骂的很难听：“你就是个不孝女，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甩也甩不开，我他妈就是要和你分手，你又能怎么样？” 第一次他打我比较严重时，我跟他说过：“你要是再对我动手的话，我会直接去报警，轻微伤害也是能判刑的。”他当时就冷笑：“你能管得住我吗？”我说就算你有关系判不了刑，到时你单位同事也会知道。他就火了，就开始骂人。第二次在车里动手那次，他反而当着他朋友的面边打边说：“你看她这样纠缠我，到时我要报警把她抓走。”我觉得他非常享受那种折磨你的过程，你越痛苦，他越想对你施暴。 我之前问他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他告诉我说他两吵架了，那女的跑去找别的男人，他们大吵，那女孩在食堂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跪下来了，还有另外一个前女友，最后跟他分手时，也闹到要去跳楼。他说这话时是感觉到很骄傲的，我能够听出来。
分析： 施暴者的行为是一种男权意识的体现，要求女友百依百顺，那是封建社会的通房丫头，不是现代社会的平等伴侣。他的施暴行为实质是想要控制对方，包括他跟来电人讲的前女友对他的讨好，下跪也好，跳楼也好，就是想表达一种她们离不开他，相对于他低人一等的感觉，无论是真实的还是编造的经历，都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施暴者对此感到骄傲，是心理扭曲的一种体现。 来电人在遭受暴力时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害怕他的恐吓和报复，该报警时就报警。尤其要注意不要被他认同的传统两性关系洗脑了，因为他暴力的基础就是建立在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关系之上，与传统的性别角色规范密切相关，你认同了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他的暴力行为合理化，暴力就会持续下去。 施暴者平时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教养、很有礼貌的男子，仅在对女朋友时才露出狰狞的面目，这说明他对自己的行为是有认知的，是非常清醒的，他能控制自己，但就是不想控制，因为他觉得男人就是可以这样打女人，控制自己的女人。这种意识如果不改变，他的施暴行为就不会停止。
目前诉求：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他对我动手后，我为什么没有离开他。他有一个同学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情况很一般，特别朴实，人也非常好，特别单纯，没有一点心机，我们都很喜欢他，我男朋友对他也很好，对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所以我就觉得其实他骨子里是一个纯洁的人，不是唯利是图那种，通过他的朋友我就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上次打完我，给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冷静3、4个月，我现在准备考研，他说等我考研结束了再说。但我觉得就算冷静了也没什么用，他这种施暴行为、偏执型人格可能很难改掉。现在我不知道他这种暴力行为到底能不能改，我是否要离开他。
分析： 施暴者有复杂人格，并非有施暴行为，就一无是处。但必须认识到，即使他有各种优点，如果不改变施暴行为，你们的伴侣关系最终还是会被破坏掉，所以这不是容忍其暴力行为的理由。当然，因为施暴者的其他优点，认为他本质上不坏，有改变的可能，这是另一回事，但这也需要仔细甄别。 一般情况下，除非你看到他确实有改变的意愿，以及有努力的举动，比如说他去接受了咨询，在看这方面的书，他慢慢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至少是减少了施暴的频率，那么才能说明他确实有改变的可能。 施暴者的问题是长期积累的，改变自然也需要一个过程。现在施暴者做了心理咨询后，依然觉得是受暴者的问题，没有表现出要改变的意愿。如果他自己都不想改，没有这个意识，那说明他要改变就真的很难。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应尽量避免被这种不健康的情感牵制住，首先要保障自己的权益，才能在此基础上去帮助他人改变。
整理与分析：邓丽丹，陈亚亚
方刚，性与性别研究专家，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联合国“联合起来制止针对妇女暴力运动”男性领导人网络成员，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召集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