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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院财神阁,那些逝去的手艺传承

 幽湖落云 2017-06-24


女儿桥(朱家伦供图)

03       

施家水果店隔壁是一爿南货店,老板柏圣宝,又名柏培章,虽然比我哥哥大不了几岁,但是属于我父亲这一辈份的人。

柏培章南货店整洁、气派,店面招牌上写的是“南北干货、四时茶食”,两个开间的门面,柜台只围进一半,另一间是敞开的,有点像现在的超市,顾客可以随便进去挑选商品,沿墙放了很多“壳栳”(一种用柳条编成的容器),里面分别装满了荔枝、桂圆、核桃、红枣、黑枣、笋干、香菇、木耳等,这些需要过秤、打包的食品,都放在柜台外面,其他糖果、糕点都在柜台里面放着。

糕点品种很多,有云片糕、椒桃片、绿豆糕、麻饼、雪饼、桃酥等等,大都是自己作坊加工的,也有少许是外地来的,如:绍兴香糕、嘉兴状元糕等,它们都冠有原产地名。其中有很多是季节性的糕点,就像酥糖、月饼、寸金糖等,每年只有到了特定的时节才有得买。

濮院自制的酥糖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方方的,高度与宽度一样大,有椒盐、玫瑰两种,味道特别好,每年冬天新酥糖一上市就得赶快买,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就不做了。

他们的作坊、住家都在女儿桥街,距离商铺五六十米。还记得小时候到他们作坊里去买“花生脚头”的情形:作坊师傅用大铁锅、铁铲炒花生,一锅炒熟后要过筛,筛下来的除了沙子,还漏下了好多小颗粒的或外壳破碎了的花生,用小一号的筛子再过一遍,两遍过下来的就叫“脚头”。我们就等在那里买这些“脚头”,原本只够买一斤花生的钱,可以买到一大盆,而且比正品更香。

站柜台的是一位叫吴公寿的伙计,长得一表人才,从学徒做起到现在店里的业务已经很熟悉,做事踏实,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老板对他很放心。吴公寿就住在店铺的楼上,我哥哥和他,还有水果店的施善增年龄差不多,都是好朋友,在他们的“朋友圈”内互相称呼不用名字,用的是“昵称”或是外号,称吴公寿为吴家西,叫施善增为施夜壶,夜壶是什么我知道,那“家西”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没有搞懂。

柏圣宝的住家在女儿桥街,楼下是客堂、厨房,楼上是卧室,很宽敞。房子的北面是街(女儿桥街),南边临河(万兴桥港),这是小镇上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就是所谓的“枕河人家”。家里有个私家桥垌,朝南墙上的门开出去,往下走几步就到了河边。这种私家桥垌真让人羡慕极了,当时就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桥垌多好,就可以经常约几个同学,下去抓鱼、摸螺蛳,夏天就在自己的桥垌上洗澡、游泳,冬天搬个小凳,坐在门口晡太阳。

濮院虽然河道很多,但河边大多是廊棚,就很少会有这种私家桥垌了。当时镇上还没有自来水,相比之下,临河的人家用水就比别人方便多了,沿着万兴桥港一直到女儿桥的那些人家,这样的私家桥垌有好几个,没有桥垌的人家,也会在临河的墙上开个门,挑出一个平台,站在平台上就可以吊水,解决用水问题。

柏圣宝夫人叫汤珍宝,店里的事情不用她操心,除了管好女儿文娟外,就和母亲汤心宝一起,约几个人搓麻将,悠闲得很。但自从后来生了个儿子守支后就忙开了,整天看到她抱着儿子,宝贝得不得了。小家伙长得很招人喜爱,街坊邻居都争着抱他,会走路后穿着一身小西装,像个小大人似的,可爱极了。多少年后我回到濮院,在家里的玻璃台板下还一直压着那张小西装的照片呢。

没想到,六十多年后,我和柏守支通过“老濮院人写濮院”朋友圈又联系上了,今年清明过后我去了濮院,他也从乌镇赶了过来,晚上我们约了《聚桂文会》的几个朋友一起喝酒,谈到了老底子财神阁的那些人和事,在柏守支的手机里,又惊喜地看到了那个穿着小西装的小守支。

04       

柏家南货店的隔壁是徐德荣家的面店,这家店实际上是他夫人在经营着,他夫人是丹阳人,请的作坊师傅也都是丹阳来的,讲的一口浓浓地道的苏北话。江南一带的面店都是丹阳人的“专利”,正像杨州人的澡堂子一样。

面店经营的品种除了面条外,还有饺子皮、馄饨皮,到冬天还有年糕。

徐德荣是濮院人,他在梅泾中学教书,是个文化人,三十岁出头一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对谁都很和气。后来,我在桐乡县中读书的时候,他也调到了桐乡,还教过我们自然课,能有一位濮院的老师,又是我的邻居,当然很高兴。

可是,命运对徐德荣老师却不公平,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这爿店原先不在这个位置,在归家湾的中段,大概就在我去桐乡上学的那年,他的店里着了火,几乎烧个精光,后来就迁到了现在的位置——归家湾8号。火灾的损失再大总还能弥补,但后来发生的不幸真让人痛心不己。在我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现在也记不清是在一个什么运动中,学校有好几个老师都被叫到嘉兴去办学习班,其中就有徐老师,一个多月后,其他老师都回来了,但徐老师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说在学习班期间,徐老师对审查他的某件事想不通自杀了,并且死得很惨。再后来又听人说那也不是个什么大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要为他平反。当时我已经毕业离开了学校,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05       

女儿桥街方向的邻居是九茎堂中药铺,老板叫张新荣,坐堂郎中徐维声。

当时治病以中医为主,还记得我母亲有什么不舒服,从不看西医,总是请张桐夫医生上门就诊,开好药方到九茎堂抓药,濮院中医诊所有很多,张桐夫大概是当时镇上最有名的医生。

九茎堂中药铺外表看气派不大,门面只占一个开间,但进深很大,后面还有个作坊,自己制作一种叫“消食丸”的成品中药,远近闻名,且大人小孩都管用,我哥哥和张新荣也是好朋友,后来离开濮院到了杭州,家里还总是备着他们铺子的消食丸。

九茎堂的坐堂郎中徐维声,据说以妇科为主,他的诊所就在九茎堂的街对面,经常见有农村妇女在他那里看病。

徐维声有个女儿叫阿巧,三十多岁,喜欢唱越剧,整天蓬头垢面地在街上到处游荡,走过茶馆店门口,喝茶的人都会嚷着让她进来唱上一段,她从不推辞,都会很乐意为大家演唱,拿条手帕当道具,带表情、动作,据说她曾经在走江湖的戏班子里拜过师傅,所以唱得还很专业。若干年后,有次我回到濮院,又看到了她,还是蓬头垢面的那个样子,不同的是唱戏时身边多了两个孩子。

06       

在女儿桥街方向,我家店铺的对面是褚计良杂货店,杂货店的位置也很好,在女儿桥街与归家湾的转角上,他的家也在这里,是属于前店后宅,即临街是商店,临河的一半是住家。

濮院的杂货店经营范围很广,有生活用品,也有生产物资,什么厨房用具、清洁卫生用品、陶瓷、油漆、香烟等,品种繁多,应有尽有,是名副其实的杂货店。杂货店里卖的都是用的,南货店里都是吃的,把两个店合在一起,就是现在的一个小超市了。

褚计良和我们是亲戚,我叫他姨夫,她夫人是我父亲的堂妹,按照濮院的习惯,我叫她秀伯。姨夫的年龄比秀伯要大十多岁,秀伯只料理家务,很少管店里的事,财神阁附近的几家店生意都很好,靠他们自己忙不过来,常年雇了个叫阿六的伙计,专门站柜台和给客户送货。

他家的长子褚家俊,小名尧舜,比我小两三岁,后来得知他在宁波市规划局工作,我有一次出差去宁波时,曾到他单位里去看过他,那时他已经是局里工程管理处的头头了。

07       

可能是我特别喜欢美食,对家乡的美食又情有独钟,在归家湾这些街坊邻居中,让我难忘的还有开在最北端的朱家饭店。

朱家饭店的门脸正对着财神阁,他家烧出来的菜确实可口,平时母亲总叫我去那里买卤菜,冬天经常跟着哥哥到他那里去吃羊肉面。

吃羊肉面要起得早,满满的一锅羊肉才可以任你挑。朱家饭店的面条细细的,有点像现在的兰州拉面,选好一块有肥有瘦的羊肉,加的汤是大锅里原汁原味的,看起来很清爽,略带一点棕色,表面飘着一些浮油、蒜叶,那个味道至今仍然无法忘掉。

后来,我就是到桐乡、乌镇,都没有吃到过这样好的羊肉面,别的地方更不用说了。乌镇的羊肉说是很有名的,每家饭店门口都放着一锅红烧羊肉,可是我每次吃了都失望。后来到了杭州,清河坊有家百年老店叫“羊汤饭店”,招牌名点是羊肉烧麦,而价目表上价格最高的是“扎肉面”,朱家饭店的羊肉也是用稻草绳扎的,我以为终于找到同类了,结果还是扫兴而归。

看来,想吃到小时候吃过的羊肉面,还必须在天冷的时节再到濮院。但如今的濮院早已成为全国各地的移民镇了,在街上连濮院乡音都很难听到。

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朱家饭店手艺的传承人,再闻到那魂牵梦绕的羊肉香?

【作者简介】沈善裕,1937年出生于濮院南河头,小学就读于嘉濮完小,14岁离开濮院去桐乡读初中。现居住杭州,退休前在铁路部门工作,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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