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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已亭亭如盖矣

 潇规 2017-06-25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明]归有光,《项脊轩志》
  
  时隔几年,许久之际想到了这篇古文,到底还是被最后的这句话给撩拨乱了心弦。彼时耳边还正放着熊木杏里的柔和歌曲,竟也没有太多的违和感。许是音乐足够轻柔,哪怕不知唱的意义。
  我曾经以为,古时的男子在对待爱情这词的态度,都是热烈而浪漫的。
  就比如很多描写爱情的诗词,稼轩老儿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陆游的“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张九龄的“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在我们看来都是耳熟能详的。华美到了极点,刻入脑中久久反思。也同样刻在了骨子里头,每每念叨时总会牵扯出阵阵隐痛。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只是低低调调地入了我的眉目。我甚少见过这样的思念。在遇见它之前我被稼轩老儿的典故妙词勾引去了心魂,在遇见它之后我也当做寻寻常常的古代文,那时的全部心思都扑在那带有华美且浓郁的旖旎诗章。
  可有些淡到极点的,就像那漫山遍野的繁花,红的紫的黄的开满整片土地,又刹那间谢遍春红,惟剩了沧桑的老树,舒展着黑僵的枝条,若有若无的一生叹息。而白云苍狗也定是都要在一旁做陪衬。
  初初看这句平实的话语时,在几年前的高中时代,满心都是枯乏的倦味。那时老师教的时候只在一旁说了,慢慢体会,总能体会到其间的沉痛。
  我不以为然。
  根本没有悲哀,没有忧伤的字眼,只能用淡来形容。只是在我们面前慢慢述说一点一滴的过往,说故去的妻亲手种下的一株树儿如今亭亭如盖地繁茂着,连种的树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枇杷果树,最多在结果的时候黄澄澄的果实坠在树间,迎风飘摇而已。
  没有山无棱天地合的决绝,没有花前月下指天为誓立地为盟的缠绵,连写相思都是在寻常物件里体现,更是异于“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的迷离。我看惯太多的轰荡情仇,再多的激烈在我眼中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哪有那么多的唐明宗与杨玉环,哪有那么多的温庭筠与鱼玄机,哪有那么多的西楚霸王与虞姬!
  英雄红颜,才子佳人的故事美则美矣,可都不是人人说是,便就真的是了的。我不管什么英雄末路的悲烈,不管什么美人朱颜白发的细愁,才子当初尚未遇见只当遭难,佳人此时不过空闺女工不在我的梦里。
  只有寻常的夫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相许结发,一间屋,两双筷,三生幸,四面墙。淡得不能再淡,相濡以沫,如一双雀儿,看遍世间痴念,只剩同依。
  也许归有光与魏孺人之间,便是这样了。
  太浓烈的情感,汹涌而来的,往往那么不现实,只配在纸间供我们臆想罢了。当世间沧桑已过,身边的人不在时,归有光只是像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着家常,无意中望了望窗外的枇杷树,或许就在想着,自己还可以拥有一辈子的回忆。
  许久以后,再看一遍《项脊轩志》,当初浮华的心思早已消失匿迹,剩的只是一抹淡到骨子里头的深意。
  归有光就是这样淡然的男子。同样是悼妻,东坡写得轰荡缠绵,归有光却在平常中见了那情深意切。
  怎会有这么情深的男子!
  
  所以直到末了,我们还是可以这样想,对于爱情,可以不必要得太多。
  一间屋,两双筷,三生幸,四面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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