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到中年 作者：黄惟群 中年这个年纪，就像一个人在路上，走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正有滋味，以为可以没完没了、无穷无尽地走下去，忽然一抬头，一声惊叫，发现前面的路已不多。 中年这年纪容易让人紧张。让人会一遍遍想：尽头后面是什么？后面什么都没有，谁都知道，但知道也没用，还是会一遍遍继续想：真的都没有？!怎么可能真的都没有？! 中年这个年纪是个瞻前顾后的年纪。往前，日薄西山、夕光残照、荒原茫茫、风动茅草，见的是假牙、拐杖、药瓶、轮椅、落叶中的养老院，养老院里虾米般的干瘪身躯。往后，像看电影，见的是曾经滋润的青春、灿烂的童年……但是，这部电影不能轻易看，看着看着就会看出许多伤感许多叹息，伤感叹息的是，这部电影放得太快，实在实在太快，电影中的主角才刚刚出场，却高潮已过，几近收场。 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四十岁生日那天，做了什么？——独自一人大哭一场。 对着一张中年人的脸，稍微多看几秒，顺着鬓边初露的白发，顺着正在失去水分、正在萎缩的肌肤看去，能看见他(她)若干年后的样子，看到他(她)正在赶来的老态；可反过来，对着他(她)的脸仔细往过去看，稍微多看几秒，又能看到他(她)年轻时的模样、孩提时的模样——都是不久前的事。 人到中年，善于思考善于总结，也许那么一个夜晚，冷静想想，觉得影片中的那位主角，实在不怎么出色，都没演出过什么精彩镜头，没什么值得回顾、值得保留的，平时里常拿来回忆，觉得有点味道的，仔细想来，不过是怜爱自己的那双手对自己的怜爱抚摸。 人到中年，喜欢反思。也许有一天，忽然觉得自己很乏味，前半生忙忙碌碌，上班下班，始终在忙碌。忙碌为什么，为过日子，为享受。可享受到了什么？日子过得怎样？一般，平平淡淡，日复一日，可谓机械。开心过吗？有没有特别兴奋、刺激过？几乎没有。做的是按部就班的事，唱的是缺少起伏的歌，听的是传统育人的故事，说的是别人说过的话。笑过哭过吗？从没敞开自己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笑过、哭过；连骂人都没淋漓尽致过。骂过的几个都是不该骂的，真正想骂该骂的，一旦见到，反倒装出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 人到中年，什么都看懂了，人生的理解透彻了：生命很短暂，人活一生很快；一切都是假，死了一场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来去赤条条；也算想透一件事：人活着，就该对得起自己，尽可能满足自己，就该做自己想做、做了痛快、开心、过瘾的事……然而，一个中年人固然有了中年人的成熟，却没了年轻人的勇气；固然有了清醒的头脑，但是身体、步履又嫌太沉重。一个前顾后虑顾虑了大半辈子的人，真要让他(她)尽兴、让他(她)放肆，他(她)都不知怎样“下手”。 都说中年是不惑之年——完完全全错。中年恰是大惑特惑之年。中年人一方面觉得生命太宝贵，觉得生命太不值钱；一方面坚持认为自己仍然年轻，一方面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确实黄昏在即；一方面觉得没时间了，想豁出去，想最后一搏，一方面却胆怯、惶惑，不知到底想搏什么，值不值得搏；一方面觉得自己心平气和、炉火纯青，一方面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充满欲望躁动不已…… 好些天，终日乌云，阴雨不断，风吹树叶沙沙响，看得人灰，听得人烦。情绪不佳，思想便极端，言词便片面，“调子”便低沉。若是天晴了，蓝天白云，鸟语声声，再写中年，又当是另一篇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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