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人的起源 | 王以欣 最近看到井玲老师转发的《艺术三万年》有关勒夫康迪遗址出土的马人彩绘泥俑（Lefkandi Centaur）的介绍，很感兴趣；再因我指导的硕士生丁辰的论文《肯陶洛斯的起源与形象分析》刚刚通过硕士答辩，马人的起源问题一直是我们师生讨论的热点；因而，本人借井玲老师《希腊万人迷》的一方平台，给大家讲讲马人的故事，并对其起源、形成和文化象征做些初步探讨。让我们首先看看，马人究竟是一种什么生物，他们在神话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马人是一种半人半马的生物，通常的形象是：下半身是四条腿的马，上半身则是人的躯干、双臂和头部。
根据抒情诗人品达和神话编纂家阿波罗多洛斯的记载，马人的始祖名叫肯陶洛斯（Centaurus），是色萨利国王伊克西翁（Ixion）之子。伊克西翁是个大色胚（凡是国王一般都有点爱好），曾迷恋天后赫拉，试图和她啪啪啪。赫拉向神王宙斯告状，宙斯为核实案情，就造了一位酷似赫拉的云女神涅弗勒（Nephele,νεφε?λη），其名源自古希腊文的“云”（νε?φο?）。
宙斯将她送到伊克西翁的婚床上试探他。
伊克西翁与云女神OOXX后，就吹嘘自己曾与赫拉同寝，因而受到宙斯严惩，被绑缚在一个不停转动的四轮辐轮子上，永无逃脱之日。
他与涅弗勒生下的孽种就是肯陶洛斯。这位王子后来与色萨利东南珀利昂山（Pelion）的母马交媾，生下一群半人半马的怪物，形成马人部落。伊克西翁还有一个儿子名叫佩里图斯（Peirithous），后来成为拉庇泰人（Lapiths）国王，但马人们要求分享其王国，后经谈判，他们分得了珀利昂山。
佩里图斯与雅典国王忒修斯成为好友，俩人一起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冒险勾当。后来，佩里图斯结婚，婚礼上请来忒修斯，还有他的马人亲属。马人不习惯饮酒，开始只喝牛奶，后来禁不住酒香诱惑，就品尝起佳酿来，竟达到迷狂程度，撒起酒疯。(畜生就是畜生)他们在婚礼现场抢劫拉庇泰人的妇女乃至新娘，酿成严重冲突，双方很多人死于非命。
忒修斯也加入战斗，杀了很多马人。拉庇泰人最后占了上风，将马人逐出色萨利，后者来到南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后来，大英雄赫拉克勒斯路过弗洛埃山（Pholoe），受到好客的马人弗洛斯（Pholus）的款待，后者用一坛好酒招待他。酒香引来其他的马人，要求分享佳酿，被赫拉克勒斯拒绝，于是双方爆发冲突。
赫拉克勒斯射杀很多马人，余者逃往马人喀戎的山洞避难，但被追来的赫拉克勒斯射杀，喀戎（和其他马人不一样，后面会讲）也误中赫拉克勒斯的毒箭而死。马人部落自此消亡。 然而，赫拉克勒斯也死于马人的报复。据说，赫拉克勒斯的妻子德伊阿内拉（Deianeira）渡过埃文纳斯河时，充当艄公的马人涅索斯（Nessus）曾将她劫持，赶来营救的赫拉克勒斯用浸过水妖许德拉毒液的箭头的箭射杀了涅索斯。
涅索斯弥留之际欲图报复赫拉克勒斯，就谎称自己的血液具有爱情魔力，让德伊阿内拉收藏。后者信以为真，保存了一些马人的血。后来，德伊阿内拉担心丈夫移情别恋，就用涅索斯的血浸泡袍子，将其送给赫拉克勒斯
虽然马人粗野好色，但喀戎却是一位聪明睿智、文武双全的贤者。他虽然也是马人，但出身迥异。
故事是这样的，宙斯的老爸老一代天王克洛诺斯（Cronos）看上了大洋神女菲吕拉（Philyra）。
据说，医神阿斯克勒皮俄斯的精湛医术也是喀戎传授的。他后来被赫拉克勒斯的毒箭误伤，痛苦不堪，为求解脱，只好放弃永生。 然而，这些都是晚期流行的说法，有关马人的最早文献来自荷马史诗。荷马是公元前8世纪晚期的史诗诗人，他在讲述特洛伊战争的传说时，曾顺便提及马人的故事，如马人与拉庇泰人的战争及喀戎传授医术等，都是三言两语，未讲明这种生物的马的特征，只称他们是毛茸茸的野兽（pheres, φη?ρε?）或肯陶洛伊（Centaurs, κε?νταυροι），是粗野放荡的怪物。
因而有学者推断，荷马时代的马人并没有马的特征，而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半人半马的特征是后来获得的。。。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马人的故事在荷马史诗中都是三言两语的插话，说明此类故事当时已十分流行，听众耳熟能详，无须诗人再详细解释了。事实上，希腊神话在荷马时代已臻成熟。诗人提及的马人故事虽然简略，但故事的基本要素均已具备。很难想象，荷马讲述的被人熟知的马人故事，其故事主角竟然没有马的特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神话故事中的“马人”最初确无马的特征。从词源学角度看，κε?νταυροι本意为“杀牛者”，与马无关。他们可能是珀利昂山的山民，森林中的狩猎采集者，而非农耕民族。他们经常劫掠农业定居者的牲畜，猎杀其耕牛，因而得名“杀牛者”；又因不务农，不懂酿酒，也常常抢劫务农者酿造的酒，因而常与平原农耕者发生冲突，反映在神话中就是半人半兽的蛮野部落与农业定居者的战争，即马人与拉庇泰人的战争。 然而，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何时获得马的特征呢？这就要看，半人半马的观念何时在古希腊人的头脑中形成的，而形成这种观念的灵感之源就是马，还有骑马的人。考古显示，希腊晚期青铜时代的居民，即考古学上的迈锡尼人，已经掌握了马拉战车的军事技术。公元前17/16世纪的迈锡尼竖井墓的墓碑上出现了马拉战车的浮雕，这是希腊最早的马的造型艺术。
但没有证据显示，迈锡尼人是熟练的骑手，也没有骑兵出现的证据，更无半人半马的陶土模型出土。希腊最早的马人模型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勒夫康迪酋长墓出土的彩绘马人泥俑。
迈锡尼文明于公元前1100年前后在希腊本土消亡后，希腊进入文化相对隔绝的“黑暗时代”，也就是考古学上的“原始几何陶时期”，与近东地区的交流处于中断状态。优卑亚岛的勒夫康迪遗址出土的丰富器物表明，这里是最早恢复与东方交流的地方。彩绘马人泥俑的首次出现显示，马人造型可能源自近东。 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近东，就会惊奇地发现，那里才是各种半人半兽怪物的家园，如人头狮身、半人半狮、半人半牛和半人半马的怪物等。
所不同者，近东地区的马人是有翼的和长着蝎尾的。丁辰同学的调查显示，马人的图案已出现在公元前14世纪中期加喜特人的滚筒式印章和界碑上，也出现在13世纪的中期亚述印章上。
加喜特人是西亚古老的驯马民族，将马人形象的发明权归功于这个民族是顺理成章的。另外，丁辰同学也注意到公元前13世纪晚期中期亚述的另一枚滚筒式印章的图案，其上的马人没有翅膀，尾巴也不是蝎尾，而是狮尾。这说明，对于这种想象出来的半人半兽的怪物，其具体造型是有其随意性的。当这种形象引入希腊后，希腊人有所取舍也是很正常的。 从公元前10世纪起，希腊人已经有了确凿无疑的马人观念，这种观念很可能是从近东移植来的。另外，北希腊的色萨利人是希腊最早的驯马民族，那里也有希腊最大的平原，适合骑手驰骋和骑兵作战，因而，最早的骑兵就是从那里兴起的。希腊人将马人形象与当地古老的传说结合起来，将传说的半人半兽的“杀牛者”想象为马人，同样是顺理成章的。勒夫康迪的彩绘马人陶俑被解释成神话人物喀戎，笔者觉得为时尚早，因为彼时马人形象刚刚引入希腊，而希腊神话在那个时期还处于萌芽期，并不成熟。经过几何陶时代（公元前9-8世纪）的两个世纪的发展，在8世纪末的荷马生活的时代，马人的故事已臻成熟，成为诗人荷马信手拈来的典故。
在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是个很粗野的英雄，他的故事具有很多狩猎采集时代的英雄故事特征。他的征服和搏斗对象多是野兽、怪物、巨人、河神、偷牛贼等，是自然蛮力的象征。他与马人间的冲突也带有很多原始的积淀。
The Archaeological Museum of Naples 至于雅典英雄忒修斯的介入则有很多时代政治因素。首先，雅典与色萨利早在公元前6世纪的僭主时代甚至更早就建立了同盟关系，神话中的忒修斯与佩里图斯的生死之交其实是为现实中的军事互助同盟提供古代的依据。而随着雅典城邦渐趋强盛，雅典人也有意将忒修斯塑造成雅典的民族英雄，让他与多利亚人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竞争，成为“赫拉克勒斯第二”。凡是赫拉克勒斯参加的冒险，也都有忒修斯的一份。因而，忒修斯也被拉入拉庇泰人与马人的战争故事中。
贤者喀戎也常常令人困惑： 其实，这个问题也不难理解。荷马史诗展现的时代是所谓的“英雄时代”，相当于原始末期的军事民主制时期。那个时期的氏族贵族都是尚武轻文的军事首领，目不识丁，却武艺高强。那么，谁来传授他们武艺呢？在神话中，马人似乎是最合适的教师人选。马人兼有动物和人的优势，不仅有体力，有速度，还精通十八般武艺。在喀戎的训练下，阿基里斯练就一双飞毛腿。他还传授当时贵族崇尚的其他技艺，如里拉琴的弹奏和医术，后者在行军作战中是很实用的技艺。
因而，马人成为英雄时代理想的教师原型。随着社会的文明化，喀戎也与时俱进，成为智者，成为哲学、文法和修辞学的教师。 马人的形象源自原始人富有创造性的想象，这种想象常常不合逻辑，奔放不羁，是原始思维的产物。斯芬克斯、格里芬、喀迈拉、米诺牛，还有马人，都是这种创造性想象的产物。古希腊人相信他们自己编造的故事，认为马人是色萨利地区曾经存在的真实部落。然而，随着理性的觉醒，人们也对这种奇怪的动物产生质疑。
公元前3世纪的帕莱法托斯（Palaephatus）在其《论不可信的事物》中就质疑马人部落的存在，因为人和马的食物本来就不同，这种半人半马的动物究竟是吃人的食物，还是吃草料呢？
然而，马人的形象一经确立，就成为不朽的艺术审美对象，获得了美学特征。古希腊人很喜爱这种形象，经常塑造各种马人的艺术造型，如小爱神调戏马人的雕刻，堪称杰作。
古希腊人还赋予马人以象征意义，使其成为蛮野的象征，文明的对立面。
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的柱间壁、奥林匹亚宙斯神庙西山墙的浮雕和巴塞（Bassae）阿波罗神庙的雕带都是以马人和拉庇泰人战争为主题的，宣扬的是文明战胜野蛮的主题。 今天，即便我们不了解马人的神话及其起源，马人的艺术形象却渗透在我们的生活细节中。您喝的最昂贵的名牌香槟酒不就是以人头马命名的吗？
|
|
|
